五条老师看到那条通报后的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
真希现在在哪里?
但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其它的关窍——如果那些人也在找真希,那就说明她起码现在暂时没有遇到迫切的威胁;而如果他自己此时也去大海捞针式地找她,则无疑没有任何优势——如果那些高层妄想给她定罪,那么现在五条悟最应该做的是找到窗和禅院家的那些人、确保他们不会对真希做什么,确保他们的态度和立场都会在“五条悟”这一边。
五条老师快速把封印盒锁进柜子,往学校外瞬移而去——
然而他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就在高专的山门下。
朱红的鸟居下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五条悟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十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些木头架子原来那么大、那么空。
鲜血对于咒术师来说从来平常。但是眼前的女孩们几乎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真希的气息如此微弱,已经是耗尽了气力。
但起码她还在这里。没有消失在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
五条老师按下自己不安的心跳,用无下限把两个孩子托起。
如果不是五条悟刚好经过,不是五条悟感受到了她的咒力,她要怎么走到硝子那里?
不,她会做到的。
因为她竭尽全力也要回到高专的那个原因——此刻正倚在她的怀里,像只是睡着了一般悄无声息的、那个与她有着一般相貌的女孩,禅院真依。
他用他的术式包裹住两个伤痕累累的孩子,把她们送到了硝子的医务室。
总是挂着黑眼圈的同期在给两个孩子做检查,一旁已经用六眼确认过状况的五条老师却无法再抑制内心的不安。
……
——他想沉默。他保持沉默。
我知道也许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我还是那么做了……这是我的错。
——高专的老师沉默地想。
明明从悠仁的“死”时,我就该吸取教训了,不是吗?
没有时间再给我犹豫了……我还要再铤而走险吗?我赌的起吗?
——他的不安隐藏在沉默之下。
-“悟是最强的。”
-“姐姐她……这个术式,没有办法解开吗?”
-“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五条老师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只在这一刻,那双掩藏在黑色布料背后的蓝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裂痕。
可是,杰,你不也在说,我只能“选择”吗?
我保护不了……所有人。甚至是把手伸向我的人,也更可能再次因我而遭遇不幸,不是吗?不会因为在我身边的是窗、或者咒术师就有什么不同啊,五条悟理应保护他们的不是吗?
五条悟可是,最强。
在男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精致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点讽刺,却又很快消失了。
另一个世界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那个男人,如果是十年前的我,可能会盲目信任他;但是在现在的我眼里,他的那些小脑筋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夏油杰……哈。
——白发男人把同位体对丈夫的无条件信任都一一看在眼里。
或许我应该给他找点事做。
比如在盘星教教场继续他的教育事业,嗯哼,Great Teacher Geto!听起来不错,不是吗?
不过果然,不仅仅是夏油老师;那位五条女士其实也是个坏孩子呢。
这个世界真正的五条家主坐在空荡荡的和室里继续啜饮那杯奶茶,一边想。
他的客人已经走了,在一日之内仿佛又老了十岁的禅院直毘人带着他的怒火离开了,看来今日的禅院家注定不会安宁。
但五条悟不在乎。
他相信“自己”……不管五条家和高层的那些人曾经想把“五条悟”塑造成什么样,他们最后都是注定不会如愿。看看五条小姐的那番演讲吧——也许我就永远想不出这种让烂橘子们脸如菜色的方法。
可是……只有一个问题:她真的太“溺爱”那位夏油先生了。
五条老师所担心的,到底是那个拥有了无为转变的夏油杰。
既然他和她都无法控制夏油杰的思想,那就至少要控制他的人——
吸管里发出空气的抽动声,剩下的几个芋圆肯定是吸不上来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五条家主摇摇手里的杯子。
“但这毕竟还是先斩后奏呢。希望我们的五条小姐看在我也是在帮她们夫妻俩解决感情问题的份上,不要记我的仇啊。”
男人柔和着眼,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
禅院真希终于还是躺在了高专的病床上。她紧绷的神经必须得到休息。
夏油老师回忆着他在高专的病房里看到的一切。
她真正的那位特级老师不知道又去忙什么了——虽然他确实很忙,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异世界来客的夏油老师,可没资格批评高专的大忙人五条悟老师——但不管是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没办法让这个女孩再多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法为她解释那些双胞胎术式或者禅院家的问题。
所以医务室里只余沉默。
清醒的时候,禅院真希就抱着那把刀,除了询问另一个病人的情况之外,一言不发。
皮外伤。这是硝子的原话。虽然全身上下没留下一块好皮,但是真希身上的确都是皮外伤,除了可能留疤之外,对她恢复行动能力几乎没有影响。
但另一个人呢?禅院真依不容乐观的情况所有人有目共睹。
他陌生的学生眼里的某种东西越烧越旺,她的心也留在了隔壁那张病床上。
医务室里的夏油老师不想再看下去。离开那里的夏油杰却自虐般地反复回忆着那个眼神。
我的学生。
那个五条悟说:“你也是高专的老师。”
夏油杰又回忆起年幼的菜菜子和美美子的眼神。
他觉得可笑极了。他本以为十年来,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咒术界,了解它有多荒诞、多僵化、多肮脏。
可他竟然不知道,面对三个特级,禅院家还敢做出这种事——
是啊。真正的异类从来不仅仅存在于咒术师和普通人之间;在有些垃圾的眼里,只有权与物,一切利益之外的东西,都是“非人”。
不管是被我杀死的153个村民,还是接受了我与悟那样的理想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需要清扫的障碍罢了。
真希……悟……他们甚至已经对悟下手了。一份临时的紧急联络怎么就能那么恰好地,送到一个休假中的咒术师手机上?
夏油老师沉默着坐在盘星教的房间里。办公室的窗外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菅田小姐,我们的人面对那些……咒灵,没有任何自保能力,让普通警员先去救人只是徒然增加牺牲者!”
“金井警官,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是咒术师的人力真的非常有限,你也看到那几个孩子了,他们当中最小的几个才十五岁,可就连他们都好几个星期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好觉?……我的下属付出的是身体、甚至性命……他们当中也有才从学校出来的年轻人!”
“难道我们不也是在用生命与那些、”
“你们不是咒术师吗!你们不是运转了几千年吗!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啊!”
夏油杰推开窗户,正好看到菅田真奈美几乎是狼狈地踉跄了一步,似乎那些脱口而出的言语真的能推动她的身体。
“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之前你们都在哪里呢?这些事情不也是你们管理不当……”
那个警官情绪激动,眼睛泛红,悲伤、恐惧、迷茫交织在她的眼睛里。
而夏油杰熟悉那种眼神,讨厌那种眼神。
他推窗的声音不大,却绝不会被院子里的两个人忽略。隔壁就是盘星教现在的事务办公室,她们就在那门外吵了起来。
夏油老师不觉得自己的表情很恐怖,但那两人一下都安静了下来,一致看向他后,一个面露难色,一个目光躲闪羞愧。
“夏油先生,你也在。”
“是的,抱歉,我打扰了你们的对话?菅田小姐,还有这位警官。”
那位警官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重新找回了理智:“是我该向菅田小姐道歉……那些话,我不该那么说的,冷静下来看真的很荒谬……事态如此,这些埋怨只是逃避罢了。我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加班加的昏头了,希望两位不要往心里去。”
她又向菅田真奈美点点头:“我还要去医院一趟,有需求再联系我。”便想要离开。
“等等。”
夏油老师叫住她。
“呃,夏油先生?”
“这个护身符,安神的。你们在第一线奔走,暴露在危险之下,这是一些必要的保护。但是做给所有警员的份量确实有点多,需要一些时间,之前大家遭遇的危险我们也都很为之痛心。”夏油老师掏出一个御守,示意警官走到窗前,递给她。
警官犹疑着,收下了那个御守。她犹豫了一下,开口:
“夏油先生,其实我对您有印象。”
夏油杰愣住了……不,等等,她难道是说?
“过去盘星教声势浩大,其实总是在我们的重点关注名单上……只是,现在看来其实我们都是为了人们的生活在努力吧。您也并非一个恶人。不,其实您看起来和以前相比也有不小的变化。我不揣测您的隐私。总之,谢谢你们了。”
英姿飒爽的警官又向菅田真奈美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