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盘星教临时办公室。

黑发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思考。

夏油杰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他在那间病房里所见的一切牢牢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在那里搅弄——血液混合消毒水的味道、昏迷不醒的女孩、仇恨的眼神、两次失去悟的恐惧……比世界上最好的神兵都锋利，反复凌迟着他的理智。

但他如此清醒。

没有办法无止境地调伏咒灵，是因为咒灵操使的味觉是有极限的、太过压迫自己的精神只会加速自身机能的崩溃；没有办法使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和咒术师真的和解，是因为异类之间哪怕体谅，先天的矛盾也永远不会消失，终究有复发的一天；没有办法找到幕后黑手，所以也无法从事件的源头解决问题……

-但我不必去解决问题。

-我只要改变这个世界。改变一切痛苦诞生的根源。

这就是那个成为盘星教主的我想做的事吗？

可惜，我只有无为转变，只有我一个人，能转变的人太有限了。

有限？

我一个人？

对了……“天元结界……”，他无意识的吐出几个音节。

女人的脚步声靠近了，打断了夏油杰的思绪：

“天元结界的作用是平衡结界内的咒力消长，维持秩序，其原理就是通过结界作用读取和调节每个人身上的咒力运转。当然，并不细致。”

“……悟。”

夏油杰看向门口。

白发的女人走进房间，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映衬得她仿佛梦中神佛的幻影；但她嘴里吐出的都只是些凡人的琐事，语气急切——

但说真的，他不是很想听这些。

“我们做出的反应真是太慢了。而我们本不该这么慢。那个缝合线想要的东西，或许远超我们的想象。只不过，在那之前我更先想到的是……”

“杰一定会对此有什么想法的，在这些天的经历之后。”

好吧，悟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不是高专的夏油老师足够了解自己的妻子，他会以为她有读心术——比如说看穿他动摇的内心什么的。

但显然，以夏油老师对爱人的了解，她的意思是——

夏油杰沉吟片刻。

“他拜托我们帮他训练新人。”她是意思是，这个世界的五条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如果是想为咒术师增加新生力量，”

“无为转变也许会是新的选择。但是我们三个都知道无为转变的真正效果——”五条悟接下他的话。

“你觉得他会是故意的吗？”女人几乎有点迷惘地喃喃。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咒灵操术了。所以那个五条悟可能是通过这种曲折的方式保存无为转变这样的大杀器。不管怎么样，他总会有一个目的——而摸不清对方的目的让他的同位体感到不安。

“不，悟。咒灵操术还在。”夏油老师否认道。

“……我此前从未听说过窃取术式的手段。”五条悟这样说着。以她坐拥最古老咒术师家族千年积淀的眼界，这是远比态度暧昧不明的合作伙伴要可怕得多的事实。

但我们又都明白彼此已经对那个答案心照不宣——只有“窃取千年一现咒灵操术”这一种答案才能说明那个缝合线、或者某个不为人知的幕后黑手的目的。

但掌握咒灵操术未必是五条悟——那个男人的目的。五条悟说不上来，但是她就是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杰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某种暗中较劲，也许很快就会变为真正的“夏油杰与五条悟之间的真实”。

但她也许……也并不像那个男人那样，排斥有些未来的可能性、排斥那些流血和牺牲。

房间里的两人之间涌动着一种沉重的氛围，来自于对那个可以预见的血腥未来的隐忧。

不过，对夏油杰来说还有一件从对方进房间之后就一直想说的事情现在更重要：

“不过在开始工作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五条悟愣了一下，长年的默契让她面对夏油杰的一切都能闻弦歌知雅意——于是一种荒唐的、无奈的、温暖的心绪涌上她的心头。

“我们现在可以交换一个吻吗？我真的很需要。”夏油老师说。

“当然可以。”家主大人当然不会拒绝；不如说，她爱死对方这种欲求了，夏油杰总有办法消去她的不安。

女人的微笑很美，她的爱人伸手轻轻托住她的下颌角；手指擦过银白流光的末梢，那些调皮的发丝就在指尖起舞。

在晨曦的晖光里，黑色的阴影亲吻了莹白的面颊。

他们在彼此的唇角留下一份爱意。

……

而回到现在，夏油老师还在听着女孩们嘴里的故事：关于“夏油杰”的那些过去、关于那个五条悟怎样给她们带去了同位体的死讯、怎样把她们赶回学校的故事。

她们甚至比我所认识的菜菜子和美美子还要单纯。而她们竟然已经做了那么久的诅咒师。夏油老师无法不感到惊奇。

“他会给你们梳头吗？”

“诶？……夏油大人给我们编过辫子。”女孩们有点犹疑，但她们的回复无比诚挚。

“这样啊……或许回去之后我也可以找她俩试试。”夏油杰向女孩们笑着。

双胞胎里的姐姐问他：“是您所认识的我们吗？”

“对啊，”回忆起爱的人们，男人的表情更加温柔，他看着眼前女孩们的眼睛。

看到里面的那些怀念与希冀。他想，我该满足她们的愿望：

“嗯……无意冒犯，但是我可以请你们做我的练手对象吗？”

“请让我为你们梳一次辫子吧。”

夏油杰将女孩的长发放在掌心，细密的梳齿穿过发丝、叩击在手心，带来一丝安宁。

动作生疏，但是一丝不苟，发丝在指尖绕成一个结，被发绳固定。

“……夏油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女孩仰起脸看向他。

“当然可以。”夏油杰笑着回应。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她们不温柔、甚至是过分溺爱。

“……其实，夏油大人死在那个人手上，是我们唯一可以接受的情况。虽然夏油大人从未向我们解释过，但是我和美美子都能感受到他在提起那个人时的轻松快乐。夏油大人相信他，我们也相信夏油大人。”

“所以……当那个小偷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就想，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拿回夏油大人的身体……”

女孩咬了咬嘴唇。

“我们也都看到了那些新闻，眼前的一切都是在过去不可能想象的场景，当然，那些猴子咎由自取；还有现在我们眼前发生着的这个布满咒灵的炼狱……夏油先生，您让真奈美姐姐来找我们，不可能只是为了见见我们吧？”

女孩鼓起勇气，说出了她的疑问：

“夏油先生，那个小偷也是您的敌人吧。您……是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夏油杰能看到女孩眼里的希冀、忧虑。

他的笑容褪去了，变成无奈和疼惜。

“不必那么想。虽然我确实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加入我的计划……但我不会逼迫你们。”

“而我的计划是：亲手训练一批新的咒术师。”

“一批属于所有人的咒术师。我们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但是否加入我，也只取决于你们的意志。”

“改变……这个世界？”女孩只是疑惑，夏油杰看着她的眼睛。不，还有退缩——她见证过一个理想的失败。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我会是另一个吗？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这位老师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有很多疑虑。”

“但是，我希望的，只是让人们学会保护自己；他们应该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哪怕只是杯水车薪的可能。在这个运行规则彻底被颠覆的新世界……”他笑得如此温柔，看起来如此真诚，“我们依然可以帮助他们，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事。”

但他心知肚明，女孩们一定不会拒绝。

真是——夏油杰的内心忍不住嗤笑起来——我这骗人的样子，冥冥小姐以前损我的那些话可真没说错。

清晨的盘星教按时打开大门，结界消失之后的这些时日，盘星教的教场总是很热闹。

菅田真奈美扣住大门，她每天都会去和那些来到这里的人们面对面对话，无论是求援的平民还是未来的同伴。她不厌其烦地为他们解答疑难，而一个个上午就这样流逝。

但是今天的门外来了一些特别的客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长相有点刻薄，右手还打着绷带，于是因为伤势而卷起一边袖子的样子让他的一身西装显得不伦不类；

一个十分眼熟的窗，似乎是这几天经常跟在那个“五条小姐”身边、甚至出现在新闻中的那个；

而他们甚至带着……一大群高专的学生？似乎是两座高专所有的在校生都在这了。

“这是？或许我应该说早上好。”

菅田真奈美挑起了一边秀眉，她预感到也许会听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