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耍一套给我看看吧。”

陈从玉站在山野空地上对着面前拿着长枪的霍栖洲说。

春已来到，草点子从黄土里冒出来，胡茬一样高高低低，渐渐压过旧时的黄草叶，他说出来的早，陈从玉清晨还在深睡就被霍栖洲兴致勃勃地叫醒，要他指点一些功夫，这里天气干燥些，但早上草根上还是有些寒露。

霍栖洲舞动着枪，有时凶悍似虎有时灵动如蝶，一甩枪头，枪尖在地上划出一段弧形，给冒尖的草来了场斩首。

嗖一下，旧的新的一下子齐刷刷掉下来。

他收枪，胸膛带了些起伏过来问：“师父您觉得怎么样？”

陈从玉皱皱眉：“小将军，还是别叫我师父。”

“那我叫你什么啊？”霍栖洲想亲近他，因此拜了师父，但是谁料陈从玉不让叫，他将枪送到陈从玉手里推到一边。

陈从玉没说话，左手虚握着权当个支点，右手握住枪尾给他来了场展示。

之前霍栖洲耍的是他霍家的独门枪法，只他们霍家人还有几个亲传弟子会。

可陈从玉现在的这套竟和他之前耍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些地方稍作改动，更流畅更狠辣阴贼。

当然还是有些瑕疵，因为左手不稳，有些动作稍微失了点准头。

霍栖洲看的呆了，连何时停止的都不知道。

“接着。”

陈从玉把枪扔给他，霍栖洲抱在怀里，枪杆上似乎还有陈从玉的体温。

“你刚才那套就照这样练，日复一日练习总能更上一层楼。”陈从玉在树下找块石头坐下。

霍栖洲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跟前：“师父，你之前练过我们霍家枪法吗？”

陈从玉懒得理他师父不师父，他现在最关注的是后半句话：“没练过，刚才你使的是独门枪法？”

看陈从玉皱着眉，霍栖洲连忙道：“独门不独门的我们不在意这个。”他蹲下抬头神情仰慕：“那您岂不是只看一遍就会了吗，师父真厉害。”

他的眼神和身上的孩子气让陈从玉有点熟悉，说话多了几分随和：“我不厉害，霍老将军，你大哥，还有老将军的那些弟子他们才厉害。”

“那不一样。”霍栖洲反驳，他哥霍宿淮功夫还没他高呢，两人对打，他总是赢得多，他父亲呢，近年来身体不好，坐镇大后方不轻易出马。

倒是他师兄沈随风，倒是武功盖世，不知道和师父他孰高孰低。在驻扎宜州之前也是幽州边军，隆泰十九二十年那会儿，那年就是他做主帅，协同先皇派来的高手，大败北狄。

那年他很小，还是一个小屁孩的时候，沈随风就已经战功赫赫了。

他哥霍宿淮、师兄沈随风、现在的大王爷萧晗并称大雍三将。一个驻守在北境幽州，一个在宜州皇城边上驻扎，一个在西境宁州驻守。

当然，以后就是大雍四将，他霍栖洲的大名也要加进去。

不过现在他还不想说，他低着头，少年人脑后扎高的马尾扫到前面，卷在他脸角，看起来稚气又洒脱。

“我还以为师父会教我新的枪法呢。”

陈从玉不赞同地看着他：“贪多嚼不烂，就这一套练好就够你打天下了。”

霍栖洲好奇：“师父你是练了多久练了几套，才变成现在这样？”

几套？陈从玉回想起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他刚接触时只觉的奇怪，看见兵器的模样，摸索出基础的招式后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

起初他以为自己学的一塌糊涂，都是瞎琢磨。每天急得不得了，秋水鸿羽答应他学会多少种就让他回家一次，那时他动不动就被关禁闭，声音哑了，嘴上撩着泡，脑子还不好使。

是关禁闭关傻了，那个洞屋四周全都是黑的，人也站不起来，每天都饿。

他是怎么忍过来的，靠着囚洞里偶尔钻过的老鼠活下来的。那牢是黑暗恐怖的，连老鼠都穷凶极恶。

浑身毛茸茸的有时也算可爱，但是如果你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老鼠就会当你死了过来啃咬尸体。

不过好在算活物，总算保留着神智出来。

他每天都在研究招式，教头教他他在练，可他一直不知道水平如何，直到一个月之后他在一次考核中成功杀了三人，他才知道他学会了。

陈从玉沉默了很久道：“我今年而立，你说我练了多久。”

大了他十三岁，霍栖洲第一个想法是，还好，没有大很多，跟他哥哥差不多，但是比他哥年轻好看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比较，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那我去练了。”

陈从玉安静地坐在石头上，石头冰凉，冻的辟谷凉凉的。

还没安静多牛，郭桌子就过来：“陈公子，您拜托的事查好了，从云州来的赶尸人不多，大部分已经走了，只留下两三个还逗留在这里，大部分活计都已做完，只有一个手上人头得有个百来数，还是火葬，不知道您要找的是不是他。”

百来数，火葬，那就是他的那份活儿了，他受伤时闻浔因找的人来替他。

不知道能要回来不能，闻浔因给了他多少钱，要是要回来，他能从中间再得到一笔小小的退回费吗？

他想起钱，又想起那对价值不菲的玉戒，他这辈子买过最贵的玩意儿，早知道他和闻浔因要掰，就不买了。

冷静下来，情绪过去，陈从玉开始感觉尴尬，他想起之前和闻浔因胡闹的日子，还有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就互许终生，弄的跟前世的小学生恋爱一样。

霍栖洲看着陈从玉跟着郭桌子离开，不开心地看着陈从玉的背影越来越小，拿起枪认命开练。

“大人，您看，那不是霍小将军吗？”

楼大人顺着身边人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大树下的霍栖洲。

“哼。”楼老头冷哼一声，看起来姿态十分高贵冷艳。

他横跳鼻子竖挑眼，看了会儿说：“好歹是霍老将军的儿子也算勤勉。”

他说着突然扭头问道：“闻浔因来了没有？”

“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明天午时前能到。”

“好好好。”总归是要来人替替他了，他摸着胡子走远，“还去找霍将军下棋吧。”

“大人，这恐怕不行，将军是副总兵，北戎连连骚扰，今天他去军营练兵了。”

“那便罢了。”

楼大人弯着腰背对着霍栖洲走了，走时远远看见两个人过来，后头那个他认识是郭桌子，倒是前头那人姿态从容风流，行动翩翩，看起来也有几分眼熟。

“哎，那是谁啊？”楼大人问身边的小吏。

“好像是小将军找来的师父，江湖人士。”

楼大人眯着眼远眺，低声喃喃：“嘶，看起来真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他拍拍脑袋，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看一个人觉得眼熟都想不起来。

“走吧走吧。”

霍栖洲扔下枪去，远远迎上去：“师父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陈从玉表情有些古怪，闻浔因竟然舍得给这么多钱！他护送他去幽州都没这么多钱。

难怪人家死活都要接，不让管，还保准全都找出来送回去。

“没什么。”他下巴朝远处点点，“刚才过去的那是谁？”

“哦，他啊，是陛下派来的礼部的楼大人嘛。”霍栖洲随意说道，“还有一个人呢，户部的我闻大人也来了，不过还没到。”

陈从玉低着头，摆动草叶的脚尖停住：“闻大人？全名是叫闻浔因吗？”

“是啊，师父你知道他？”霍栖洲耳朵支楞起来，“听说人很不好相处，心眼子多得很。”

陈从玉不置可否摇摇头：“只是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