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亦浑身发僵，直直地挺着上身不敢乱动，那双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又倏尔放下。直到肩头传来湿热的触感，她知道那是沉清酒的眼泪，正一滴一滴的烫在她的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抽泣声才缓缓停止。
程怀亦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小心又轻缓地拍了拍沉清酒的背，安慰她说：“没事了，小酒。”
沉清酒声音囔囔地，趴在程怀亦的肩头混着鼻音软软地叫她：“程怀亦。”
“嗯，我在。”
接着沉清酒抬头，静静地凝视着程怀亦的眼睛，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程怀亦。”
“嗯，我在。”
还是那清明的双眼，像从前任何时候那般盛满了温柔，沉清酒看着程怀亦的脸，在心底仔细地描摹着它的样子。然后她抬起一只手从后面扣住了程怀亦的头，用力地吻上了那双柔软的唇。
程怀亦呆呆地看着那张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脸，感受着来自于沉清酒独特的气息，柔软却又致命。她感觉到全世界的星光都从她眼前跌落，有关于从前的那些记忆全部都在一瞬间涌现出来。
脑海里想到半年之前重逢的时候，程怀亦的理智忽然间回笼，她猛地推开眼前的人，蹙着眉头问：“沉清酒，你在干什么？”
沉清酒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幸亏程怀亦反应迅速又将她从摔倒的边缘捞了回来。
“对不起。”
沉清酒诧异的看着程怀亦，从她的表情里忽然明白了对方在恼怒什么。
关于以前，她带给她的总都是一些不好的回忆，所以才在后来想起的时候，本能地将曾经受过的伤变成了一种应激反应。
沉清酒心疼又自责，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程怀亦，我没有喝酒，我现在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程怀亦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说：“沉清酒，我不懂。”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时常会自嘲地发问为什么总是遇不上好天气，直到后来她学会了自我适应将一切都变成了常态，所以日子好像也不是多么地难熬。
她曾以为离开就能让沉清酒获得快乐，认为只要虔诚地献祭出自己，便能替对方求到她想要的幸福。
还记得这些年里，每当有人问她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她总是摇摇头说自己从来不做不切实际的梦。可没人知道她曾经也有过很多愿望，但都是关于沉清酒的。
沉清酒垂着眉，认真的问她：“程怀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怀亦点头：“嗯。”
“你现在还爱我吗？”
曾经，这是沉清酒一味回避的问题，而现在就这样被她亲口问出，这令程怀亦感到有些恍如隔世。她问：“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还能来得及吗？”沉清酒想知道她还能来得及去弥补那些失去的青春年华吗？
巧合的是，她们曾经相逢在夏天，又在夏天离别，而现在恰好也是夏天。
她们一起度过了四个春夏秋冬，后来又各自走过了很多个日日夜夜，到目前为止沉清酒觉得她这一生只后悔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她不够勇敢，没能好好珍惜过程怀亦，才让她们之间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
沉清酒说：“程怀亦，如果这一切都不算太晚的话，能不能以后都不要离开我了好吗？”
程怀亦微微颤抖，发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眼里涌出，带着温热与咸湿的气息。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想说的话几次到了喉头却无法发出声音。
“程怀亦，我想你今后一直在我身边不要走。”
“这一次，我想替自己勇敢一回，不知道这些话现在才说会不会有些晚，但我是真的很想你能回到我身边，像从前一样。”
“我也知道你是在骗我，你要走了，你不会和我做朋友。就像八年前那样，你会彻底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可你知不知道伦敦那么大，我要去哪里再找一个程怀亦。”
沉清酒觉得在没有程怀亦的这些年里，她似乎过的越来越贫瘠，越来越封闭，明明人生才只过了一小部分，但却觉得已经踏过了万重山水。
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程怀亦。
“程怀亦，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沉清酒。”程怀亦试图用她变得无比干哑的嗓子发出声音，“你……”
她似乎不敢确认眼前发生的一切，太快了，快的让她生出疑惑，她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沉清酒将头轻轻地靠在程怀亦的肩膀上，用手臂圈紧了她说：“我的意思很难明白吗？我说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呆在我身边哪也别去，能不能继续爱我？”
程怀亦哽咽的不能自已：“沉清酒。”
“嗯。”
“沉清酒，我好痛，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真的好痛。”
“嗯。”
“沉清酒，你知道吗？我都以为我再也等不到你了，为什么我都要放弃了，为什么？”
沉清酒有些心疼与歉疚，“以后你再也不用等我了，你向我走了九十九步，那么剩下的这最后一步换我来走向你，我也想像你爱我那样去爱你。”
程怀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终于换来了一个沉清酒，即使这期间她曾无数次地想过要放弃，可实际上停止比继续更难。
直到最后坐进浴缸，程怀亦的脑袋都还有些发懵，她难以置信的地掐了掐自己的脸，确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当顾宜之敲响程怀亦的房间门，看到沉清酒那张精致的脸庞出现在眼前时，心里便了然了一大半。
她走进房间问：“程怀亦呢？”
沉清酒跟在她后面关好门，用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她在洗澡。”
顾宜之眨眨眼，竖起大拇指说：“果然还是沉小姐有办法。”
沉清酒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程怀亦这个人就是有些龟毛，有时候脾气像小孩大大咧咧的，有时候又计较的要命，谁都拿她没办法。”
明明是应该被嫌弃的事情，但顾宜之觉得沉清酒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有丝毫厌烦的感觉，语气中反而是带着无限的宠溺。
顾宜之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之前确实没人拿她有办法，但往后嘛，”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沉清酒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又说：“那可就不一定了，你看沉小姐你这不就来了么，我看呐，不管别人拿她有没有办法，只要你有就好啦！”
沉清酒被说的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尖，“顾小姐你说笑了。”
顾宜之看到她明显脸红，于是也不打算再逗她了，凡事点到为止，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沉清酒说，“我觉得我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为什么？顾小姐不多玩一段时间。”
顾宜之摇摇头：“我已经在南屏耽误好些天了，是真的得快点回去了，现在正好你来了，我想我应该可以放心地走了。”
“实在不好意思。”
顾宜之笑，“好好的你道什么歉？而且我和程怀亦是朋友嘛，再说了我们一起到南屏来的，要是我一个人回去那到时候要怎么跟她妈妈交代。”
临走的时候，顾宜之突然转向沉清酒，“其实我很替程怀亦开心，因为她终于等到你了。”
她的眼神清明又坦然，反而叫沉清酒生出了无限的歉疚，“对不起！”
顾宜之讶异却又了然，她知道以沉清酒的聪明，早晚都会猜出来她和程怀亦的那点过往，“看来沉小姐好像对我们有些误会。”
沉清酒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宜之转过身来面对着沉清酒，“我不知道怀亦她是怎么跟你介绍我的，但我想告诉沉小姐的是，程怀亦她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至少从我开始认识她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她的心里始终都只有你，她是真的很爱你。”
她不是圣人，曾经真真切切地恨过沉清酒也怨过程怀亦，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去对一个人好了，但结果却差强人意。
但时间长了，慢慢地发现那并不能改变什么，她以前从没想过其实这一切也对程怀亦是一种不公，她们同样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说真的，最开始的时候我很不理解，也不能接受，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什么我打动不了她，可后来我试图将自己带入到她的角度之后发现，其实她才更可怜，不仅要承受爱而不得的遗憾，还要怀着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去生活。”
“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这么多年她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好像只有在你面前，我才开始真正的认识了她。”
“原来爱意是会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的，不管程怀亦有多想掩藏住她对你的在乎，可下意识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就像那天她听到你有危险时奋不顾身的样子，那时候我才知道，把一个人刻进骨血里是怎样疯狂的一件事。”
所以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去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