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清酒穿着白大褂,刚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和迎面而来的程怀亦撞上。
明明之前婚礼的时候才见过,可如此近距离看清之后,程怀亦却有一种错觉,面前这人好像比半年前那时候消瘦了好多,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如今更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样。
半年前那个分别的冬夜里,她的那句“对不起”一直在心中徘徊,程怀亦不懂她们之间不知为何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看似无线接近,实际却又隔着万重山雾。
所以是她的错。
说到底是她强求的太多,所以才逼得沉清酒到如此地步。
程怀亦望着面前低垂的头,即使很多年过去,她仍清楚的记得沉清酒头顶发璇的位置和形状,于是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片刻的沉默过后,她忽然笑了,“沉清酒,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沉清酒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愣了愣,然后才抬起头小心又仔细的朝对面看过去。
程怀亦看清她的表情,心里泛起酸涩,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扬起唇角:“小酒,你瘦了好多,可不能再瘦下去了,要好好吃饭才行。”
沉清酒有些恍惚,好像这是包括重逢以来这么多年,程怀亦第一次以这样的口吻叫她,一如多年前一样,竟让她有了一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错觉。她隐约能猜到程怀亦为什么而来,所以更加不知所措的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良久的沉默过后,程怀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今天的事情,我应该当面来跟你道一声谢谢。”
她认真的看着沉清酒的眉眼,在心里不断描摹着关于她的一切:“小酒,谢谢你,包括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好在这次终于有机会能一起补上了。”
沉清酒眉心微拧,心突然没来由的变得慌乱,她不知道程怀亦说的这些话背后是想表达什么,只知道面前的人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好在对方并没有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些,而是继续对她说:“还有,这么多年,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过的幸福,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希望你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和……和自己爱的人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我也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不受任何人的约束和影响。”
“但是我发现,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好像背离了我的初衷,如果我曾让你感到过困扰,或者是说过哪些伤害到你的话,我向你道歉。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让你背负这么多。你只需要记住,你没错,从头到尾,你都没做错过一件事情,反而是我一直在强求,一直在伤害,成为了那个将你困在过去的人。”
“所以,沉清酒对不起,对我,你不需要有任何的歉疚,至于我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需要背负那么多,快乐去选择属于自己的生活吧,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真正的替你开心。”
她的语气里似乎有对自己的自责,又似乎有对未来的遗憾。
说完这些话之后,程怀亦并没有觉得心里有多轻松,但她清楚的明白,她和沉清酒的世界之间本就隔着一扇斑驳的玻璃窗,不管她在这边多么苦苦挣扎,可那又关沉清酒什么事,她本是应该拥有幸福的人啊。
不愿离开的,一直都只是她自己。
沉清酒垂下眼睑,“所以你决定要离开了对吗?”不知怎么的,沉清酒觉得程怀亦这次是真的要离开,而她大抵应该也是要永远失去面前这个人了。
程怀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的手终究如愿以偿地放在了沉清酒的头顶,顺着她柔顺的头发眷恋的摸了摸,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慢慢下移的手掌顺着胳膊一路下滑,最终轻轻握住了沉清酒的手,将她攥紧的指头一根一根舒展开来,她的动作无比轻柔,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怎么还是这样,会疼的。”她知道,沉清酒只要紧张或生气的时候,就会采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严重的时候指甲会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留下一道道血印。
沉清酒反手抓过程怀亦的手,四周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程怀亦轻轻抽动了一下手臂,不料却反而被对方攥的更紧。
“程怀亦,你要走了吗?”
程怀亦心中一阵刺痛,却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人,说:“是啊,你忘了,我一直在伦敦,所以我得回伦敦去。”那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沉清酒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这样的答非所问,她知道程怀亦理解她刚才的问题,但对方显然选择了回避。
所以她只能死死抓住程怀亦的手,试图在她的眼里看到一点别的,不一样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怀亦终于在沉清酒的固执里败下阵来,出声说:“我永远都在,沉小酒,只要你不嫌弃,我会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她将手放在沉清酒的两颊处轻轻向上推了推,“所以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多笑一笑,就像从前那样。”
沉清酒的目光努力去追逐远去的程怀亦,可奈何她走的太快,快的连背影也让人捕捉不住。
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程怀亦却觉得说出口竟耗费了她大半心力。
汽车在机场高速上飞驰,程怀亦聚精会神的望着窗外,似乎想要记下这座城市留给她的每一寸记忆,也包括那些曾经的。
南以乐问她以后还回来吗,她摇摇头,嘴里说的是欢迎他以后去伦敦玩。
机场明亮的灯光下,各色行人来来往往,有人拖着行李追赶快要错过的航班,有人因为离别而拥抱痛哭,也有人面露幸福的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可程怀亦觉得大抵是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将会和这里做彻底的告别,包括记忆,包括这里的人。
她想,此生她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顾宜之这趟来不仅领略了梦寐已久祖国的好山好水,而且交到了南以乐这个新朋友,她站在机场大厅,笑着对南以乐说:“以后欢迎你来洛杉矶玩,我一定尽到地主之谊。”
“洛杉矶?你不是在伦敦嘛?”南以乐疑惑。
程怀亦也转头诧异的看向顾宜之。
顾宜之笑着向他们解释,“哦,忘了说,我已经申请调回洛杉矶总部了,这趟回去应该过不了多久调令就能下来。”
程怀亦被顾宜之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反倒是顾宜之本人落落大方,“其实之前早就已经申请了,只不过昨天才收到本部那边确切的答复,”她笑着拍了拍程怀亦的肩膀,换上一副尽量轻松的模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伦敦这鬼天气,我是一天也适应不来。”
她摇摇头:“不行,我得回到我充满阳光沙滩的地方去,那里才属于我,而且我父母也在那边,我不能可能一直呆在离他们那么遥远的地方。”
虽然顾宜之是这么说的,但程怀亦就是觉得她这个突然的决定或多或少还是有自己的一些原因在里面,于是试探着问她:“抱歉,是不是因为我?”
顾宜之看不得程怀亦那副歉疚的表情,无谓的摆摆手,“你可别自作多情了,毕竟咱们已经分手那么多年了,还是你觉得你到底有什么超级魅力,能让我至今都放不下?”
程怀亦被揶揄,一时语噎。
南以乐被顾宜之的语气逗笑,摇头晃脑地学着她说:“是啊,敢问咱程大设计师,你到底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能让我不远千里去伦敦找你玩?”
程怀亦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死一边去,爱来不来!”
南屏七月的天气一如既往灿烂的过分,但不巧的是程怀亦离开的这天却雷雨交加,这里的盛夏要开始了,意味着往后的阳光还会如当年那般,要说唯一不同的是,总算是拥有了一个有告别的离开。
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说不准,往往很多我们认为已成定局的事情,可能在突然之间就会迎来一瞬间的转机,或好或坏。比如当程怀亦一脚已经踏进海关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南以乐的声音。
他站在黄线外大喊,表情看起来十分焦急,并不断指着手中的手机,远远的示意让程怀亦接电话。
程怀亦突然心下一紧,急忙翻出已经放上安检履带的手机,听见那边南以乐用极快地语速在跟她说,沉清酒参加的医疗团队在下乡援助的路途中遭遇泥石流下落不明。
短短一句话让程怀亦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忘了如何反应,直到身边传来顾宜之带着担忧的询问声时才猛然清醒过来。
她当即转身,向来时的方向拔腿跑去。
“怀亦,程怀亦?”
任凭顾宜之在身后怎么喊她,她也听不见。
南以乐的车技娴熟,载着两人的越野车在路上横冲直撞的飞驰,南屏的这地方就是这点不好,常常在须臾之间就会有倾盆的大雨袭来。
雨刷在眼前来回摆动,天地陷入茫茫一片,手机里一遍一遍传来机械的女声,程怀亦的心也跟着一分一分沉下去。
外面雨声很大,可她要找的人却始终联系不上。
他们不知道在大雨中开了多久,直到被一长排同样想进山的车辆挡住了去路。所有人都被迫等在原地,据说是前面发生了山体滑坡,有车被压在了碎石之下,现场无比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