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屏的第二天，顾宜之睡到半夜的时候，居然发起了高烧。
程怀亦看着蹲在卫生间里吐得昏天黑地的顾宜之，心里升起万分歉疚，好像从一开始决定要带她回来就是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她蹲在一边，伸手捋着顾宜之的后背，试图让对方能感到舒服一些，“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顾宜之抬起头来，一双眼红红地，“这明明跟你没关系啊，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想往自己身上揽？”
程怀亦温柔地看着顾宜之，伸手将她拉起来，递过去一瓶矿泉水，“漱漱口，我带你去医院。”
“不，”顾宜之拒绝，“我睡一觉就好了。”
对于看医生这件事情，她似乎要比平时固执的多，“我肯定就是有点水土不服，吃东西没忌口，你让我休息吧，”她抬起胳膊伸出三根手指头发誓，并且一脸无比肯定的样子，“我保证明早起来肯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我！”
“不行！”程怀亦当即拒绝，“我已经叫好车了，现在就走，我们马上去医院。”
顾宜之抿着嘴，还是如从前一般，撒娇的时候像一个小朋友，让人想忍不住想掐一把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她仰着脖子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商量一下都不行嘛？”
“不行！”
车子在路边停稳，顾宜之阖着眼半靠在程怀亦的肩上，听到前方出租车司机的声音，“好了，您到了。”
程怀亦偏头，急诊两个鲜红的大字正好透过玻璃车窗映进来，将此刻昏暗的车内照出一片赤色。
程怀亦已经搭在车门上的手突然一顿，整个人有了片刻的停顿。
顾宜之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程怀亦回神：“没怎么，我们到了。”
急诊室刚刚送走了一个急性肠胃炎的病人，护士感叹说：“最近得肠胃炎的病人可真多啊。”
正在低头整理病历的罗钰点点头， “是啊，最近天热了，真是吃什么都要注意，这一晚上都第几个了。”
“可不是呢，最近真是肠胃炎的高发季节……”
叩叩……
门口响起两声礼貌的敲门声，房间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进来！”
罗钰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随后便定格在了门口其中一个女人的脸上，似有惊讶地开口，“程小姐？”
程怀亦早在走廊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她了，所以此刻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只是礼貌地朝她微微一笑，“罗医生，你还记得我。”
罗钰点了点头，“当然，毕竟程小姐给我的印象可太深刻了。”
“你们认识？”顾宜之扬起脸，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罗钰注意到了，于是没有继续两人的寒暄，而是将目光移到了顾宜之脸上，问：“这位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
一番检查折腾下来，时间已过了后半夜，顾宜之困意上头，挂上点滴很快便窝在椅子上歪头睡了过去，程怀亦坐在旁边举着个平板，蹙着眉头在上面写写画画。
快到天亮的时候，盛夏的一场暴雨突如其来，伴随着滚滚雷声轰轰烈烈。
罗钰经过的时候，见程怀亦还依然维持着一开始的动作，于是便主动走近，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程小姐，你的手好点了吗？”
突然被人叫，程怀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目光从平板上抽离，下意识地出声：“啊？”
罗钰笑，“程小姐这是在工作？”
程怀亦收起平板，点点头：“有一些残留的工作要收尾。”
“真敬业，一直都听说程小姐在业内是天赋满级型选手，如今看来成功不单单只是靠天赋，不过看来你的手恢复的不错。”
“罗医生你可就别取笑我了，这都谁跟你说的啊，我充其量就只能算是个打工人，新世纪的牛马而已，”程怀亦举起手，看起来满不在乎：“手当然早就好了，都是些皮外伤，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程怀亦摊开手心，罗钰看见那两条刀疤如她所说，已经由嫩粉色变成了深粉色，就那样大剌剌地横在手掌中间，虽然伤口已经随着时间愈合，但留下的痕迹却格外惹人瞩目。
罗钰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免有些惋惜，她说：“还是有些可惜。”原是那样漂亮的一双手，如今却要留下这样难看的疤痕。
程怀亦听后却无谓的挽起嘴角，似乎并不在意什么，反而像是在谈论一件别人的事情一样：“我还以为你们医生见惯了生死的大场面，对于这种小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罗钰被她逗笑：“看你说的，在你心中难不成我们医生都是铁石心肠？”
“虽然这么说有一棍子打死一群人的嫌疑，可我认识的从医者好像都没有罗医生这般善解人意，”程怀亦轻轻眯了眯眼睛，声音明显比平时低了几度，含着笑又说：“比如南嘉鱼。”
罗钰觉得只要是人的应该都挺喜欢和程怀亦聊天的吧，她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知性，交谈起来的时候时常又让人觉得有趣，而这种有趣里，又好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总之和她以往见过的人都有些不同。
离开的时候，罗钰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问程怀亦：“沉医生给你的除疤痕药膏你用了吗？坚持用应该会有些效果的。”
“什么？”
“记得用，别偷懒，好歹那也是沉医生专门跑了好多地方给你找的。”
“罗医生……”远处有护士的声音传来，还没等程怀亦再说什么，罗钰就转身离开了。
未完的谈话也被迫戛然而止。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顾宜之，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正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程怀亦声音轻柔的问：“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顾宜之摇摇头，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捏住了程怀亦的手腕，带到自己面前，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程怀亦还来不及反应，手心的疤痕就那样被暴露在两个人的目光中。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顾宜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你都听见啦？”
顾宜之不说话。
程怀亦目光平静地抽出胳膊，然后紧握住拳头将手心朝下，“真是的，那么丑，我自己都不看，你干嘛翻出来！”
顾宜之认真地看着程怀亦的眼睛半天没说话，就在程怀亦以为她要放弃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开口问：“会有后遗症吗？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程怀亦举起旁边的平板塞进包里，笑着安抚对方：“当然没有，不然我怎么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双手可是我吃饭的家伙，我怎么可能让它有意外情况？”
顾宜之撇撇嘴，用一种你看我信不信的眼神瞥了程怀亦一眼，“行吧，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她知道，只要程怀亦不想说，谁逼她也没有用。
沉清酒上午在门诊坐诊，临下班时被一个病人家属缠住，直到快一点时才得空去食堂，巧的是居然碰见了同样忙到这会儿的罗钰。
罗钰端着餐盘笑盈盈的在沉清酒对面坐下，“哟，沉医生好久不见啊。”
沉清酒依旧还是那副淡出水的表情，语气也柔柔软软地，她问罗钰：“罗医生怎么也这么晚才吃饭？”
罗钰坐定后夹了一筷子豆角塞进嘴里，这才抬头向沉清酒吐槽，“那可不，最近急诊病人可真多，一直忙到现在我都快饿死了。”
沉清酒笑，“罗医生辛苦了。”
“嗐，我是为人民服务，所以不辞辛劳。”
“罗医生可真有意思。”
“承让承让，”罗钰笑得灿烂，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另一个人的脸，于是摆摆手说：“不过论有意思，那我可是比不过你朋友。”
“啊？我朋友？”沉清酒听的有些云里雾里，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罗钰。
“对呀，你朋友，就是程小姐，你那位设计师朋友，怎么，你没见她啊？她昨晚在我们急诊。”
沉清酒一怔，似乎在向对方确定，“程怀亦？”
“对啊，”罗钰见她不像知道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什么：“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沉清酒尴尬一笑，低下头，“我还没见她，她应该是回来参加嘉鱼婚礼的。”
她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程怀亦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前那个让人不愉快的夜晚，程怀亦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还有那句：“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到死都不要！”
只要是想起那晚，她心中就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颗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上面。
所以她回来了，任何人都可以知道，却唯独除了她沉清酒。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有些难过，这难道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罗钰见沉清酒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于是关切的问道：“沉医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沉清酒摇摇头，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忍不住又问，“她……她怎么了？”
“你是说程小姐？”罗钰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自己说程怀亦在急诊，沉清酒有些担心，所以才露出了刚才那样的神情，于是心里有些抱歉，急忙解释说，“她没事儿，昨晚是陪她一位朋友来的，这会儿也应该已经回去了。”
说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她那位朋友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水土不服加急性肠胃炎，注意点没什么大问题。”
沉清酒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只是胃口已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