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鱼是最难的,非得薛宁亲自坐镇不可。
薛宁系上围裙,当着小姑子的面给鱼去腮,再剖开鱼腹取出鱼膘腥线,再用细盐涂抹鱼身。之后在腹中填上葱姜,再淋上酱油,静置盏茶功夫去腥入味。
虽然调料欠缺,可胜在鲜美,能保留鱼本身的鲜香滋味。
待其他饭食都已做好后,再将鱼摆到锅内,纹火蒸熟。待蒸熟后淋一勺滚热的猪油,呲啦啦烫起一阵白烟,此时端上桌去,还带着锅气,热腾腾的香气扑鼻。
这鱼做得精细,算得上是一道佳肴了。
宋同晋早已在饭桌上等着,看到蒸鱼,便问道:“是哪里来的?”
宋安秀看着他,眼中仍有期待:“是我与大嫂一同去河边捞到的。”
“女子下河捞鱼,成何体统。”
宋安秀连忙解释:“我们未曾下河,是下渔网捞的。”
宋同晋皱眉寻思,似是仍有不满,可不愿再多说,索性提起筷子,直接奔着蒸鱼而去。
鱼身被他拨进自己碗中,鱼头连着小块鱼身进了宋安珩碗里。盘中只留下鱼背薄薄一块肉和鱼尾留给妻子、儿媳和女儿们。
全家人还未开吃,清蒸鱼便已被扒拉成残羹剩菜。
宋安秀看着盘中的剩菜,眼里的微光终究还是熄了。
她先前觉着宋薛刘三家并无差别,不论家世境遇如何,总归都是庄户出身。三家皆有高堂安在,下都有儿孙数人,可为何独独宋家的院子这样冷清。
如今一比较,相差的又何止是那几分热闹?
李氏正要提筷子去夹鱼尾,薛宁却憋了一肚子气,压都压不住。
昨日为了黄米饭炒腊肉已闹了一遭,本以为今日能长记性,她这才费心尽力烹鱼,就为能好好吃一顿顺心的饱饭。没想到他是狗脑子猪心肝,今儿个全忘了!
她替人留着面子,人家指不定当她是好脾气的窝囊废呢!
薛宁重重撂下饭碗,哪还有点笑模样,口气更是不善:“既然公公看不上这鱼,就别为难自己了。”
说完她直接上手,拿起宋同晋还没来得及动的饭碗,推到宋安秀的面前,将她那碗白饭换给宋同晋。
宋同晋“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这一下子拍得十分的重,像是拍桌子般。
“啪”地一声,薛宁也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
宋同晋早有预料,抢先发难:“我还没责问你们赤脚光腿下河,不守规矩妇道,你倒还敢在餐桌上撒野!”
又是妇道!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不知还有多少难听的话!
宋安珩慌忙辩解:“没有的事,是我早晨去河边下网,她们无需下河,只在岸边收网就行。”
宋同晋吹胡子瞪眼,“胡闹!我特意让你早早去学堂,是为让你温书的,不是叫你去捞鱼的!”
他指着薛宁,“是不是她逼迫你的?”
“爹!”
“我们都嫌家里穷困潦倒,想凭能耐刨口吃食,难道还错了不成?那不如公爹多赚些钱回来,也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些。”
宋同晋气得胡子都抖了,又拍一下饭桌,压低了声音骂道:“你这刁妇——!”
薛宁抬眼瞥向宋同晋,丝毫不怵与他对视,“我心里早有本账,新仇旧恨全记在心里,公爹若能老老实实吃饭便罢,要不可别怪我说话难听!”
生活琐事斤斤计较也便罢了,可他们害死原主薛氏不假,害得她穿越过来,平白受这窝囊气!
原主本就看不上公婆做派,常叫老两口没脸,此时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宋同晋竟有些心虚。
他气得僵在原地,薛宁不再理会他,竟还真的端起了菜盘,将剩下的鱼肉鱼汤倒进碗里,用鲜美的汁水拌饭吃了。
坐在一旁的宋安秀竟也端起碗,默不作声地将一半鱼肉拨进妹妹碗里,也不知去劝一劝。
就连一贯嘴甜机灵的安娴,也默然坐在一旁。
“明日多做些菜,这分量还是少了些。”薛宁还真当宋同晋是泥捏的,眼神都没分他一个,随后对宋安珩说道:“捞鱼的网兜重新改过了,明日上学前先把网下进河里。”
宋同晋眼睛瞪得像铜铃,气得几乎仰倒,“你竟敢当面教唆我儿去捞鱼?!你、你……你这丧门星!”
李氏打一个激灵,脸上竟有些打怵,哪还有上午撒泼时的浑劲。
宋同晋却真气急了,兀自指着薛宁,“你故意败坏我家门,教唆我儿荒废学业——”
“教唆?你瞧瞧你宋家的寒酸光景,每日喝清汤稀粥度日,晚晌才舍得给你们做口干饭吃。”薛宁嗤笑一声,毫不留情的揭开他的老底,“家中的男人当块宝似的供着,公爹你当真是宝吗?你若真的是家中一宝,就不会想与赵家结亲!”
薛宁此番旧事重提,也是真给气着了。
“赵家私下许给你八十八两雪花银是也不是?还许诺日后帮衬四弟赶考是也不是?”
宋安秀吃惊地看向大嫂,没料到她竟知道得这样详细。
李氏也是吃惊不已:“外头不是传三百两吗?”
“三百两?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薛宁嗤笑道,“你给你的女儿准备了多少嫁妆,可有六抬,还是八抬,与三百两聘礼可堪相配?”
薛宁骂得毫不客气,桌子底下却伸手握住了宋安秀。她这番脾气全是冲着公婆去的,可不是为了给小姑子难堪。
宋安秀深深地垂下头去,紧紧攥住了大嫂的手。
宋同晋气得直吼:“你怎敢放此等厥词!不怕叫人笑话吗!”
“公爹说笑了,又不是我要把清白闺女嫁给老鳏夫。”薛宁冷嘲热讽,将宋老秀才的脸面彻底撕下:“赵钱生岁数大,又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可毕竟是举人老爷家的公子,家里有钱得很。只要聘礼给得大方,即便是卖——”
“住口——住口——!”宋同晋喝道。
“——卖女儿又何妨!”
话音落地,宋家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这样恶意的揣度,为何父亲不辩驳?
宋安秀脸色煞白,泫然欲泣,这阵子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她全听在耳中,心中仍有一些盼头。可父亲一句辩解也没有,把她心里最后的那点念想都碾碎了。
她失魂落魄站起身,双目通红看一眼父亲,转身回了西屋。
宋同晋憋得满脸通红,几乎无地自容。
他寒窗苦读得中秀才,在学堂为人师表,在家中顶门立户,何时被人这样顶撞过。
又何曾被这样直白赤裸地当面拆穿过——!
他胸膛剧烈起伏,忽然向后仰倒。
李氏惊呼一声,连忙将他扶住,宋同晋紧闭双眼,靠在老妻肩头。
李氏颤声骂薛宁:“你是要气死我们啊,你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做人——!”
宋安珩手忙脚乱去扶,又是摸脉搏又是掐人中,简直乱作了一团。
薛宁也被他吓了一跳,看不出是真晕假晕。她福至心灵,忽然扬高调门儿喊隔壁的刘家婶子:“快来帮忙呐,我公爹气晕过去了——”
宋同晋垂死病中惊坐起:“把她赶出去,快将这刁妇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