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hew从Lamorak的办公室出来时，仍然在思考刚刚的对话。最后的巨龙，Galahad。

他对巨龙的认知仅限于官方档案：他们曾是星盟最古老、最神秘的种族之一，但巨龙的传说从未断绝。

每一条龙都是活天体，由星云坍缩形成的蛋孵化而成。两颗恒星挨的太近，带来的只有毁灭。对于龙族来说，同族见面，不死不休。每一条龙也是猎龙者。

而Galahad，据说是存活至今的最后一位。相传，他的命运将是回到雾之国尼弗尔海姆，巨龙最后的葬身之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预言也算传说的一部分，但Matthew很清楚地知道星盟没有关于尼弗尔海姆的任何资料，至少表面上没有。

——去试试吧。

Matthew在脑海中检查自己的终端，来自上议院的简报已经投送至他的授权账户，任务调度中心正在为他准备一艘专用于秘密行动的舰船。

这是一项高度机密的行动，知情者寥寥无几，上议院已经批准了必要的资源配置，并默认需要尽可能减少参与成员数量，但依旧有一名Alpha级异能者作为Matthew的协助者，她已经在舰船上等候。

Matthew深吸一口气，步履稳健地向链接调度中心的传送门走去。

量子光华逐渐在眼前消散，Matthew的视野在短暂的扰动后迅速稳定，脚下是任务调度中心的金属甲板，银灰及黑曜石色调的装修使这里显得高效而无情。他正要向机库走去，却在侧身的一瞬间停下了脚步。

Martha正和他招手。

她穿着任务专用的黑色战术服，金属嵌合的护臂上刻着Alpha级异能者的纹章，一头微卷的栗色短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双手抱臂，嘴角勾起。从表情和动作幅度上来看，她有些兴奋。

Matthew的眉头皱起一瞬，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务协助者。”Martha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这可是上议院安排的。”

Matthew的心沉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关于时间流碎片的任务，确实是让他们兄妹二人参与最为合适。但他也有作为哥哥的一些私心，就不能，让Martha多休息一会儿吗？

但Martha只是抱臂站在那里，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像是在等他说什么。

Matthew没继续说话。Martha也没再开口。

兄妹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短短一瞬，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都知道任务是什么，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其他的——不重要。

Matthew清点了一下储物空间里的装备，转身朝舰船停泊处走去，步伐沉稳无声。而Martha轻巧地跟上。

飞船已经在等他们了。

他们登上舰船，舱门在身后自动合拢，内嵌光带依次点亮，冷蓝色光流滑过操作界面，与此同时，舰船核心AI已经激活，飞船缓缓驶出星港，只待驾驶员确认量子跃迁目的地坐标。

Matthew指尖一动，舰船四周的光线聚拢成一片扭曲的蓝白色流光，现实仿佛向内收缩，又在下一刻猛烈扩张。

【跃迁完成】

黑暗。

这片宇宙死寂无声，恒星的光线在极远处微弱得几乎不存在，仿佛他们跃入了一片连光都未曾抵达的角落。

威压排山倒海地袭来。

不是单纯的物理引力，而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宛如遥远年代自天体诞生之初便铭刻于世界规则之下的原始震颤。

舰船的引力均衡场正全功率运行。Matthew稳定心神，正想检查Martha的情况，就发现一道并不温和但也不带恶意的声音在脑海里的通讯频道中浮现。

“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

Matthew一抬头，就看见一只硕大的竖瞳占据了整个舰船舷窗。他还未来得及感叹Galahad身躯的巨大，就听见Martha的声音也在脑中响起。

“您好，我们是Monarch星际议会联盟异能处的特工MA1和MA2，出生在您沉睡之后。现在可观测宇宙以及文明们危在旦夕，我们想要寻求前上议院议员——也就是您的帮助。”

声音不卑不亢，听起来毫无紧张之意。Matthew不禁有些为她自豪。Martha成长了不少，他这个当哥哥的也要加油了。

Galahad的注意力好像移到了二人的星盟徽章上，不一会儿，他再次开口。

“你们具体需要什么帮助？打架的话有点难。”

Matthew没想到Galahad的性格这么直爽，思考着接话。

“我们想要让Chronos的一片特殊时间流碎片恢复活性。我最初想要寻求【生命】概念的帮助，于是去请教了Lamorak女士，她给了我一个建议——来问您。”

舷窗外的巨龙之眼诚实地反映出了主人的迟疑。他沉默许久，突然提到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话题。

“那个关于尼弗尔海姆的预言，你们应该都清楚吧？”

船舱里小小的两个类人种点头。

“很久以前……大概在星盟诞生前前前的纪元，那时候我也还不存在。尼弗尔海姆是当时传说中的终焉之地，迷雾与寒冷的世界。至于我为什么会和它扯上关系，大概只是古老的预言者在研究传说时的翻译失误。但要说雾、轮回与生死，我还真知道一个地方。而且可以带你们去。”

Galahad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审视什么。

“那么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Matthew问道。

“什么也不需要，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

巨龙閤眼转身。庞大的身影在远方唯一一颗恒星的照耀下上升，而后缓缓张开翅膀。

他的翼幕如黑色的天幕铺展，遮蔽了星光，庞大阴影向下投落，将飞船彻底吞没。

黑暗之中，幽魂游弋，游荡在逝去的岁月里，沉默的低语回响在意识边缘，悲伤的、愤怒的、不甘与痛苦的。它们是遗忘的回音，在影子中徘徊不前。

啸叫声骤然袭来，亿万年来未曾停止的哀鸣，在幽影的深处化作无尽风暴，只渴望贯穿过路者的灵魂。

Matthew紧急调整舰船的状态，亡灵嚎叫着撞向飞船能量盾，在舷窗外交错盘旋，似乎在寻找机会将活物吃拆入腹。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褪去。

Martha眨了一下眼，冷寂的黑暗被白色吞没，一切存在皆被遗忘，唯有永恒的迷雾铺展在眼前。

尼弗尔海姆，到了。

Matthew还不打算贸然离开舰船，雷达无法探测舰船正下方的雾状结构是可以行走的地面，还是某种未知的能量。但下方“地面”有微弱引力，并发出洁白的光芒，上方则是繁星辉映的“夜空”。二人决定小心为上，低空飞行。

Martha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她打开一面悬浮屏，对着它上面的内容念念有词：“根据Zoe古神话中的记录，【生命】概念实体Liv有一模糊类人形轮廓，周身被白雾笼罩。”她抬起头，伸手指向舷窗外的白雾。

一个模糊轮廓正在形成，那团白雾翻滚着，从下方升腾而起，朝着深处飞去。

Matthew见状略微加速，试图跟上那团白雾。舰船掠过云雾缭绕的海，越靠近深处，白雾凝聚而出的轮廓越发密集。雾化而成的类人种、异种、飞鸟、兽类纷纷跃向空中，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面对此种绝景，二人的眼中充满赞叹，但他们无心欣赏，只是操纵着舰船继续往深处移动。

尼弗尔海姆的雾气沉沉，宛如潮水般在舰船周围翻涌，朦胧无边的白色吞没了一切，直到终焉。

舰船低空滑行，Matthew的目光始终盯着舷窗外。白雾不再只是漂浮的气流，而是带着某种趋向性，被牵引着，一层层向着更深处汇聚。

雾海的尽头，一座庞然的轮廓渐渐浮现。

它本该是不可见的，但当他们越靠近，视野的焦点便无法抗拒地落在那个不可忽视的事物上。

一具巨大无比的类人种躯体静静横亘在雾气中央。

它没有腐朽，没有破损，通体莹白剔透，如同以星光铸就的晶体，时间无法在其上留下痕迹。光辉流转，皮肤下渗出近乎病态的虹色辉芒。身躯内里坚决的骸骨以一种恒定的规律与莹白皮肉交错显现，如同呼吸，却充满了不属于生者的诡异感。

它沉眠着，也许已经死亡。

白雾之中的一切都在向它靠拢。那些由雾气凝聚的人形、异种、飞鸟、兽类，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化作缕缕轻烟，没入了那巨大身躯的怀抱。

躺在雾中的存在是人，是异种，是鸟兽。生物的影子层层叠叠着，给那具躯体留下生灵的痕迹。

“那到底是什么……”Matthew来不及多想，他打开终端试图记录自己看到的一切，却发现影像设备在这里毫无用处。

脑中Galahad的声音再次出现，二人才发现他早已出现在舰船后方。

“你们知道吗？在我的眼中，这具躯体在不吸收白雾时，拥有的是龙的形态。很奇特吧，我们都会看到自己潜意识中认知的形态。

话音未落，变故再生。

能量从那具庞然的身躯中央涌向世界。

起初，它只是微不可察的光晕，宛如沉寂的湖面泛起微波。然而仅仅一息之间，光波便骤然扩张，无声无息，却浩瀚无比。

它并非狂暴的冲击，不带有任何侵略性，但也无法被抵挡。它穿透一切，超越物质、能量，直达“存在”本身。这种无可置疑的法则，却轻轻拂过尼弗尔海姆的白雾，拂过舰船，拂过他们的意识。向着更远的地方延伸。

刹那间，Matthew的心跳停滞。

那仿佛是世界本身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