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hew在沉默的光线中眨眨眼,悬浮屏闪烁着冷蓝色的光影。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文档中间那一团略显诡异的漆黑墨渍,已经无暇再去思考那句幽灵般的句子来自何处。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多久以前,便已经将这些文字刻进脑海。每次翻阅,他都试图从无数交错的字句中找到被遗漏的痕迹,然而那个名字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赤裸裸地嘲笑着每一位历史学家。
——除了时间。
他回忆起上次与Tristian的交谈,若【极乐城】存在于过去,那么自己拥有的那块时间流碎片的记录的应当恰好是战争纪元结束前最混乱的那段日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可能藏着【信息缺失】尚未彻底湮灭的过去,意味着它可能保留了当初被使用过的大规模湮灭武器的记录。
“如果它是活的……”Matthew无声地想。“如果它还能动,能流动,就像所有正常的时间线那样……”
概念实体的权能远比人们想象中还要强大。战争可以永存,希望可以死亡,为什么时间不能重获【生命】?
更何况他只是想让一块时间流碎片再次拥有活性而已。【时间】和【生命】同为S级概念实体,不能互相影响。但时间流碎片只是一件确切的物品,【生命】概念异能对纯机械体、异能造物和量子生命都有作用。理论上也许能够修复时间流碎片。
毕竟,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Matthew站起身,关闭终端。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去找谁。
星盟总部·医疗中心
化学试剂的气味充斥着空气,轻柔却冰冷的灯光悬浮在大厅上方,投下细碎的光影。Matthew行走在静谧的走廊中,脚步轻微,他总是对在战场上抛洒鲜血的人有着最高的敬意。
Lamorak,曾经的【生命】概念实体信徒,现在的上议院议员。
她一度是生命教会的支柱人物,然而在某次教会的变故之后,她放弃了自己的信仰,选择成为一名普通的医者。Matthew并未与她有过太多交集,但如果要找人了解【生命】概念,这位女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里的气氛安静而克制,医疗机器人和护士们在他身旁经过,交谈声低沉,像是潮水在耳边起伏。他向着登记处走去,正准备查询Lamorak的位置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稍显古怪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嘶哑的回声隐隐带动着空气振动,但声量并不大,音色甚至可以用熟悉来形容。
Matthew微微侧目,差点被吓了一跳。
Bedivere站在不远处,翼膜收敛,黑蓝色的能量晦瞑沉浮在鳞甲之间。异形身躯在苍白的医疗中心里显得格格不入,如一道阴影投进了这干净的过分的空间。
“我来找Lamorak女士。您怎么不用类人种族的形态了?”面对这个样子的Bedivere,Matthew不免有些畏惧。
“在打仗,人形不方便。Lamorak的办公室在你左手边那条走廊的尽头。”话毕,Bedivere低头小声说了些什么,大致是在回复其他人的通讯。
他重新抬起头,只留下一句珍重,便借着闪烁的黑蓝色影子消失在原地。
“谢谢,您也是。”虽然知道Bedivere肯定看不见,但Matthew还是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转身向Lamorak的办公室走去。
Lamorak正在调试医疗仪器,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她偏头瞥了一眼,立马露出一个完美的温和笑容。
“亲爱的,你关于时间流碎片的研究遇到瓶颈了吗?”医疗仪器被收纳进办公室的隐藏空间内,一把椅子出现在Lamorak的办公桌前,另一把办公椅的正对面。那位金棕色头发的女士走回自己的位子,同时摆摆手,示意Matthew坐下。
Matthew顺势在椅子上坐下,视线落在Lamorak办公桌旁的全息显示屏上。柔和的光芒映照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他瞥了一眼,发现尽是自己看不懂的医学术语。
“可以这么说。”他斟酌着措辞,“但是我现在有了新的研究方向。请问,【生命】概念有能力让时间流碎片重新拥有活性吗?”
Lamorak静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敲了敲办公桌,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然后,她笑了笑,语气柔和,但带着些许反问的意味:“你很聪明,【生命】的权能也许可以对时间流碎片造成一些正面影响。但在我们谈论这个问题之前,你要如何向上议院证明,这枚时间流碎片的战略价值大到足以和另一位S级概念实体扯上关系?这种行动冒的可不是一般风险。”
Matthew略微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表情,发送给Lamorak一份文件,里面包含了他这几天对于时间流碎片的所有研究和推测。
“没有在第一次探索时间流碎片时就探明它所代表的时间,是我的失职。但根据我这些天的研究,它有很大概率能带我们回到第一次战争纪元结束前的那一年,历史中记载的大规模湮灭武器还没有被正式使用。这种武器早已被时间掩埋,但它一旦被再现,将能对战局产生巨大影响。况且,您记得创造了这种武器的【数据缺失】吗?”
Lamorak一边听着,一边低头仔细翻看着Matthew的报告。骤然觉得大脑一钝。
她狐疑地皱起了眉:“你是说,你觉得这部分历史的矛盾和缺失,很可能与Lancelot前不久察觉到的,关于前议长、现反宇宙最高统帅【信息缺失】的情况相同?”
见Matthew点了点头,Lamorak忍不住轻轻揉着自己的脑袋:“坏了,认知改造还真是防不胜防。”
她调整了一下椅背的角度,试图放松姿态,继续道:“这样的话,你的理由足够充分。我会帮你把这份文件递交给上议院。如果你需要更多资源和任务协助,可以大胆申请。切忌单打独斗、冒险逞能。”
“感谢您的帮助!那么关于我考虑借用【生命】力量来复苏时间流碎片的猜想,您有什么意见吗?”听到Lamorak的回复,Matthew感觉到一丝欣喜,随即追问道。
“哦是的,那么我们回归正题。首先要确定一件事,每个概念实体的权能都不能仅仅用祂们的名字来概括。”
Lamorak微微笑着,抬起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光屏随之展开,正是Matthew刚刚发给Lamorak的文件中,那块时间流碎片的状态模拟展示。断裂的时间线交错,如同被撕裂的蛛网,漂浮在一片无序的量子海之上。
“你觉得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大胆一点?”她轻声问道,语调温和。
Matthew的目光落在屏幕上,思索片刻后开口:“是……存在?或者说,是某种状态的延续?”
Lamorak点点头,指尖掠过数据光幕,投影上的时间碎片模型随之旋转,在微观层面放大,显示出细微的粒子流动。这些微粒本该静止,如同燃尽的恒星灰烬,但在Lamorak的触碰下,它们微不可察地震颤了一瞬。
“宇宙几乎所有存在,都有完好和毁坏的状态区分。”她解释道,目光柔和却深邃,“从微粒到星系,从意识到概念,本质上,‘活着’并不仅仅局限于生物。只要某个存在仍然保持结构、能够运行、产生作用。它就在某种意义上‘存续’——甚至‘活着’。”
她停顿了一瞬,轻轻敲了敲光屏,时间碎片模型的内部构造缓缓展开,露出了极其复杂的时序构造,那些本应熄灭的信息仍然保留着某种潜在的可能性,像是被深埋在土壤中的种子。
“而生命的本质,就是对抗崩溃,使事物的某个状态得以延续。”她的声音如同潮水般平缓,却渗透着某种笃定的力量,“你可以把时间流碎片理解为一个曾经完整的个体。它的熵已经极度增高,趋向不可逆的混乱状态,就像宇宙中逐渐冷却的恒星,最终化为死寂的尘埃。”
Matthew眯了眯眼,意识到她想说什么。
“而生命……”他缓缓开口,“是逆熵的。它对抗混乱、组织无序,重构那些应该已经消散的东西。”
“正是如此。”Lamorak微笑着,将两根手指并拢,在空中微微一划。时间碎片的模拟影像发生变化,那些濒临崩解的结构缓缓收缩,散逸的时间粒子被重新聚拢,宛如破碎的纹理在慢慢愈合。
“如果生命的概念能够逆熵,让事物的存续远超自然衰败的预期,那么,它自然也能让时间流碎片这个事物重获活性。”她轻轻放下手,“不过,‘维持存在’和逆熵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一个是字义上的偷换概念,一个是物理。但概念实体的事就是这么奇特,保不准这两种理论都行得通呢。”
Matthew轻轻呼出一口气,将目光从光屏上收回,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Lamorak女士。你的理论……我想它值得一试。”
Lamorak合上光屏,靠在椅背上,嘴角仍带着温和的笑意,但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是个疯狂的计划,Matthew。如果不是你今天的疑问,我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到将【生命】和【时间】联系起来。但我的理论也只是理论,是否能真正奏效,还是个未知数。”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头整理着办公桌上的几份报告,“但如果我们放弃了尝试,那么它永远不会奏效,对吧?”
Matthew垂下眼睛,嘴角微微弯起:“正是如此。”
Lamorak注视着他片刻,随即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些许玩笑意味:“你们特工果然都够大胆。”
Matthew耸了耸肩,“在这个时代,畏惧一切的人活不久。”
Lamorak轻笑一声,没有反驳,随后她略微收敛表情,话锋一转:“你有想好要去哪里找【生命】概念实体吗?现存的【生命】概念异能者可没那么大能耐去修复时间流碎片。”
Matthew尴尬笑笑:“还没有,我这不是来问您了嘛。”
Lamorak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去找Galahad吧,他最近应该醒了。”
“为什么?”Matthew一头雾水,他原以为线索会是某个秘密实验,或者其他德高望重的高阶【生命】概念异能者。但是最后的巨龙为什么能和【生命】概念扯上关系?
“昂……这可能涉及到一些关于前议长的密辛,你知道的,Galahad不仅是最后的龙族,还是……我也说不清楚。但我作为数一数二的【生命】概念异能者,对【生命】概念实体的感应自然比旁人要清晰许多。去试试吧,如果事情超出了你的掌控,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Lamorak依旧温和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