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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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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载物目光沉沉:“纵使老夫只为你讲学过月余,老夫这身朽骨还是要僭越自称一句老师。晏追,为师求你收手吧。”

让他收手?他收什么手?

“学生惭愧,不知老师所言何意……”晏追蹙眉,定定地看着李载物。

“如今朝堂不过你与镇抚使只手遮天……”李载物情绪激动起来,失手将手中珐琅暖炉掀翻,火星子在他身上的獬豸补服上燎出了个黑洞,那专食邪佞的神兽,此刻反被熔成了赤红漩涡。又是几声带着血气的咳喘,他才好似失了神般怆然道,“有些事不该只以功名论道…你以为铖王在边关种的是胡杨?那都是吸着百姓枯骨疯长的野蒺藜!”

不等晏追开口,身旁那跪着的青年忽然愤愤开口:“爷爷,‘收复阴山十二州’,正是您当年在《平戎策》里书下的万事功,孙儿一直谨记至今。可如今呢?到底是今年京城雪降的不够深,没能让您想起边关苦寒…”

“李叡!”李载物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枯槁的指节直指青年眉间那颗红痣,吃力地嘶喊道,“你就同你那混账父亲一般,真真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气死才肯作数吗!”

晏追这时才轮得闲空用余光去瞥那青年,若是撇去那枚红痣,单看模样,十分肖似尚还关押在狱里待审的李琏,想必便是李家一向只闻其名不见其貌的小公子——李叡。

当年他初入京城,还住在会馆时,便常听闻与李叡惊才绝绝,与他同一届科举,且还是李阁老之孙,名声极躁,总有些同窗常常拿他这个有名无实的李阁老之学生同李叡相比,故而使他对这个小公子相当印象深刻。只是后来殿试那日还没等他一睹李小公子的风采,便匆匆一纸急书递上圣前,说李叡病重,可否容他先修养。

小皇帝哪敢拂了李阁老的面子,遂这李叡便成了当朝来第一个补考殿试的人。

至于后来李叡是否真去补考了,晏追就不得而知了,也没能听到他在朝堂中溅起任何水花。

李叡闻言,脸色一变,寒潭般的眸子隐隐溢出些嫌弃来:“我同他不一样。”又朝李载物灼灼看去:“爷爷,我并未想要气你。可是边关战事紧急,朝堂却消极怠战。您教我,‘为官当铸剑为犁’,做官做的是为国为民,任职任的是天下大任,可是爷爷,京中笙歌不绝,边关尸横遍野,这便是您的为官之道吗?”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上元节户部尚书魏巍踩着地暖在府里大兴宴会的那晚,大同降了好大雪,军中冻死数十人;上月兵部尚书邱冀义新迎娶了第四门小妾,大同军粮食告急,饿得在啃战友的胫骨,这都是、这都是您手下的官,他们官袍上的锦鸡,早被户部的雪花白银喂成了饕餮!”

晏追听得瞠目结舌,这哥们实在是生猛啊,怼得李阁老一句话都说不出,好生厉害。

谁知李叡侧过头来,上挑的凤眸一凛,眉间那点丹砂衬得他眉目更是凌厉:“还有你,叛徒。”

晏追:“?”不是他就看个戏,怎么战火又蔓延到他身上了。

“叡儿,”李载物重重拍向紫檀椅臂,顿时使那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椅子裂开些许,木屑飞溅到在椅背上刻着的“清慎”二字,从李载物手心里汩汩留下的血,似是与那补子上被火星烧灼成一片黑洞的獬豸同源,“够了,今日的罚还不够你长记性吗?你难道真要让刑部的剔骨刀将李氏宗谱清个干净才肯罢休吗?”

“您当年啃着麸饼编修《大宣律》时,可曾想到亲手立下的‘贪六十两剥皮实草’,如今变成满堂三尸九虫的遮掩?”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霎时化作漫天飞雨淅沥砸下,李叡却不予理会,只傲然跪立在风雨中。

先前去开门的老仆此时蹒跚地走来给李载物打上伞:“大人,这……”

“不必管他,他要跪便让他跪着,”李载物胸膛剧烈起伏着,许久才缓过,扶着椅踉跄起身,才在老仆搀扶下缓缓往屋内走,在经过同样跪着的晏追面前,他忽然站定,“晏追,你同老夫来吧,老夫有话要同你说……”

晏追刚刚看他们吵的激烈,便尽量在一旁充当背景,直到此时被李载物点到名字,才应允站起身来。

淋着雨走在李载物身后,脑中却思绪万千。

看样子,李叡是站在铖王一边,而李载物作为守旧党党首,只能尽可能拉拢着朝堂里的老臣,以稳固他首辅的地位,所以对底下朝臣的贪污受贿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为何要如此坚决地反对出兵伐燕呢?

分明与北燕交战多年,两国积怨已久,却向来是大宣要更胜一筹,若非先皇执意要御驾亲征,恐怕统一中原早已如探囊取物。

假召朱承彧回京许是忌讳他拥兵自重,可主将困守于京,大同军却依旧能势如破竹,为何又不让他们接着打,反而要百般阻挠呢?

从这破败寒酸的李府大抵可以看出,李载物的楚囊之情不假,可所行所为实在匪夷所思。

晏追思来想去,却参不破其中玄机,还险些被门槛绊倒,幸好他及时扶着门框,才没直挺挺倒下去。

可正好李载物在主座坐下,疑惑地看向他,晏追还保持着半摔不摔的姿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一脚刚踏进屋内,却忽然踩到一滩水,又要摔下去时,他索性直接朝李载物跪下去。

这一下可谓是结结实实,砸得木板“扑通”一声巨响,震得墙边的博古架轰然倒塌,架上的书籍散落一地。晏追本就被蒋错折腾了一晚上,还没好全乎,这一跪差点把他摔散架,偏生还得绷住,不然实在是丢脸。晏追脸上端一副淡然的表情,比太庙里的祭器还要庄严,泪腺却先叛逃,婉转流下两行清泪来。

于是,在李载物眼里,晏追涕泪涟涟的模样成了个尊师知悔的好学生,原先问罪的话语在口中转圜几转,最后只哀声叹了口气:“罢…罢…你这哭坟的架势,倒让老夫想起了你年幼时,老夫教你念第一个文章的光景,你可还记得?”

架上散落满地书籍,却唯有《春秋》一本摊开来,晏追看着那页“乱臣贼子”的章句,心头莫名浮现出些许惆怅,方才淋的雨才勉强将他外衣浸湿,发顶的水珠却滴落在眼睫,他轻声答:“是《出师表》。”

李载物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错,那时你不过方到老夫腰间,如今恍然十余年过去,也难为你还记得…”

说来,晏追年幼还是有些许厌恨李载物的,他才六岁时便被教着背古籍,晦涩难通不说,背错了还难面要挨戒尺,照手心打一下,不算太疼,可就觉得难堪,所以在心中默默恨着这位严厉的老师。

可一恨,却就记了十余年。

“老师的教诲,学生始终记在心上。”晏追压下心间的愁绪万千,不矜不伐答道。

“唉…你是否也觉得,老心这副朽骨,早被户部的雪花白银浇成了贪泉碑?”李载物那双苍老得有些空洞的眸中难得浮现几分悲恸。

晏追摇摇头。

“非也,非也,”李载物讷讷地说着,“老夫只是想,想好好守住这朱家的江山啊……”

晏追抿唇,平静地问:“学生愚钝,不知老师又为何阻拦北伐?”是怕铖王借机清洗旧党,还是与北燕有什么阴谋阳谋?

“若是攻破北燕,先帝返京,毋庸置疑地是要坐上金銮殿那方宝座的。若是政权回到先帝手中……”李载物出神地看着屋外雨水溅起一个个涟漪,倒映出诏狱深处的锡蛇游——那是先帝在位时创制的刑具,专用来堵谏官的嘴。

雷光照亮檐角的一瞬,李载物袖中滑落一道泛黄的密旨,正是他当年伪造的、先帝立十三皇子为太子,命其继位的假诏书。

他佝偻的身子忽然挺直如松:“崇乾五年,黄河改道,三万户流民易子而食,先帝却在豹房用人肉饲养那他新猎的兽!”又吃力地俯下身捡那纸诏书,“你当真要学玄武门前……”

待他将诏书收回袖中,才失力一般重重靠在椅背上,“老夫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并说了,如今陛下视老夫如眼中钉,早已在慢慢架空老夫的权,老夫这副朽骨也一日不胜一日。晏御史今已权倾朝野,老夫借着这点微不足道的几日师生情,算是恳请御史大人,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黑云压城,屋内点起了蜡,忽明忽暗的烛火将阴影明暗割裂成两份。晏追垂着眸,舌尖抵着齿关,生生嚼碎即将脱口而出的“好”字。

对的错的,纷杂一团。

李载物如将灭烛火般的声音与李叡掷地有声的控诉在梁间搅成线团——左耳是崇乾年间河堤下埋的无数枯尸,右耳是大同城内饿兵啃食草根殍骨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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