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伴着泥土味的风卷入屋内,晏追扯了扯被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把自己从睡梦中唤醒了。
一夜的雨将整个京城冲刷了彻底,雨后初霁,窗外的榆树叶上挂着水珠,处处昭显着生机。
晏追昨夜睡的实在算不得早,故而醒时还带着几分怨气,他推搡一下身旁的人,睡眼惺忪地说:“…去关窗。”又翻了个身,将头蒙到被子里。
困意席卷而来,眼看又要进入梦乡时,晏追忽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对,猛地惊醒过来。
他身边怎么会有人!
他一把掀开被子,床边赫然坐着个男人,似笑非笑地杵着脑袋看他。
忽然,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倒灌进晏追的神经,他才恍然想起昨夜种种。
他居然、居然半推半就地同蒋错做了那档子事!
“阿追,醒了?饿不饿?”蒋错一如从前,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晏追惊声质问:“ 你你你你你怎么还没走?”
“阿追很希望我走么?”蒋错站起身,替晏追叠着被子,“准确来说,我已经下朝回来了。”
晏追瞥了眼窗外,已然天光大亮,顿时将困意吓退大半,意识也逐渐回笼,晏追刚刚想坐起身又猛然躺平下去。
原因无他,除了全身酸疼像被劈开了外,还有某个难以言喻的部位……
这比他之前挨板子还悲催啊,之前疼的是外面,现在疼的是里面。
又想起蒋错方才说的话,那岂不是他又错过了早朝?!那岂不是,又有可能再挨板子?!
晏追满脸悲愤,已经开始预想着自己将成为全京城第一个因为风流情误事被皇帝打死的官。
也算另一种形式的千古留名了。
蒋错像是从这张哀怨的脸上瞧出了什么:“不必忧心,我替你给陛下告了假,你好好休养着就是,案子的事儿不急。”
既然有天上掉下来的假期,不休白不休。晏追索性板着脸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个雕像,像是这样能缓解些羞耻。
谁知蒋错没有半点眼力见,居然轻笑出声,晏追立马恶狠狠地瞪着他,蒋错一点也不收敛,唇边的笑意越发放肆,只是伸手细心替他将被子盖回去。
晏追心中默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他好了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可恶的人。
虽然他也打不过蒋错。
蒋错替他掖好被角:“阿追,哪里不舒服?”
晏追咬牙切齿:“哪里都不舒服。”
“哦——”蒋错作势抬起手要来掀被子,“那我替你检查检查?”
晏追刚才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现在立马泄下气,红着脸说:“别别别……”
“害羞什么,你身上我哪里没看着着,”蒋错手最终落在晏追颊边,轻轻捏了一下,“我昨晚瞧了,没有受伤,但是要是有别的地方不舒服,记得告诉我,嗯?”
“知道了。”晏追嘟囔道,“看过了还要看,不都长一样吗……”
本想小声吐槽,谁知蒋错这厮耳朵倒灵,翻身爬上床榻,跨坐在晏追身上,挑眉道:“阿追这倒提醒我了,昨晚灯光昏暗,看得不够仔细,万一有什么暗伤就不妙了,好阿追,让我再替你检查检查?”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晏追被按在床上,看不见来人,只听到一声惊呼。
“啊!少爷,奴婢不知道你们在……”
是海棠的声音。
晏追又恶狠狠朝蒋错瞪去,可惜他眼波里裹着的万般风情偏眼尾的那抹薄红洇开,像蒋错衣襟上被晨露沾湿的霞色,撒娇似的,对蒋错没有半点震慑力。
晏追自以为凌厉的瞪视,视线却黏在对方唇角几不可察的淤青上——昨夜缠绵时自己失控咬出的伤口,如今随主人勾唇,隐隐渗出些血色。
目光触及,晏追倒有些心虚起来,毕竟他昨晚的确有些过分,疼了也咬,爽了也咬,幸好蒋错这厮一声不吭,没让他羞耻得想钻到地底躲起来。
蒋错瞧晏追盯着自己的唇,还以为是在索吻,大大方方地递了个吻。
蒋错唇瓣碾上来的瞬间,晏追像是尝到了梨花裹着晨露的甜,又因有几分心虚,一时不忍推开对方,直到胸腔中的空气被对方抢夺殆尽,才急促地在对方背上拍了几下。
蒋错终于是听话地停了这个吻,却还是保持着跨坐在晏追身上这个尴尬的姿势,目光始终落在晏追身上,不挪分毫。
晏追深呼吸两口,才局促道:“你、你滚下去。”
“阿追,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糟糠妻了?”蒋错虽这么说着,还是利落地从床上下去。
“什么糟糠妻?”晏追勉强坐起身来,哪怕忍着某种难言的痛,也不愿再像刚才那般姿势,简直是任人采撷了。
“你是相公,我不就是妻子?”蒋错唇角扬起的弧度里带着难掩的锋芒,唇边的那枚虎牙显得他像某种动物——带着股野性,猝不及防贴近晏追烧红的耳骨轻笑,“还是说,阿追忘了昨晚的事,不打算负责了?”
蒋错下一句“帮你重温一下昨晚的事”还没说出口,晏追便早已羞着脸抢先说道:“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蒋错闻言,半晌挑眉道:“阿追所说,是什么负责呢?”
“也是,你是男子,我要如何娶你?”晏追犯了难。
“男子怎么不能娶了?也是,你们晏家是名门望族,估计也不会接受继承人是个断袖吧。”蒋错故意说道,原是觉得一世聪明的晏大人也有如此呆的时候,便想调戏一下。
谁知晏追一听这话,面上又浮现出熟悉的悲壮神色:“完了,我变成断袖了,要怎么和爹娘交代啊……”
他居然迟钝到如今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本想着都是男子,睡一觉也不吃亏,反正他也爽到了。可是现在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是断袖呢?他怎么能是断袖呢?
“阿追?”蒋错发觉晏追的反应很不对劲,不是羞恼,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苛刻的自我怀疑,他难得收起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低声安慰起来,“阿追,我开玩笑的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追却好像怎么都听不进去似的,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良久,才颤着声音说:“蒋错,你帮我保密,好不好?”
“好,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蒋错认真应了,瞧晏追脸色缓和些,又轻笑道,“再说了,喜欢男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全天下这么多人,有人喜欢杀手,有人喜欢骗子,他们不比你严重多了,更何况小爷这么帅,你也没吃亏啊。”
晏追仓促抬起脸,颊边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滴,他怔怔看着蒋错,有些迟疑地问:“真的吗?”
蒋错也不管他问的到底是哪句真,随口答着:“真的啊,我堂堂北镇抚使还骗你不成?”食指抚上对方柔软的脸颊,触到那颗泪珠时,他错觉是对方用这滴泪在他心头打上了烙印,只要看到晏追流泪,那烙印便灼得他心慌,于是没由来地叹道:“果真是雨季到了。”
这么一说,晏追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羞耻心还是再次发作,他胡乱将泪擦去,小声辩解:“我也没有总是哭。”
“好好好,”蒋错半抱着晏追坐起来,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雨季到了我也会一直给你打伞的,先吃饭好不好?”
晏追微扬下巴,像是在盘算,许久才答声好。
蒋错低眉顺眼地服侍着晏追穿好了衣服,又牵着他的手望屋外走。
却听见晏追“啧”了一声:“我不是负心汉,我答应你,我会对你负责,虽然这事的确难办……”
蒋错“噗呲”笑出声,刚才还纠结得恨不得自尽以证清白的人,现在又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了,实在是可爱。他轻轻捏了捏晏追掌心,凑到他耳边说:“相公,我等你。”
倒是又给晏追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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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我真的看见少爷和蒋大人拥抱在一起了……”海棠将则焉扯到院角,郑重其事道。
“这有什么,少爷他们都是男的,抱一下也没什么的吧。”
“可、可他们,他们还亲了……”海棠犹豫着,还是下定决心说出口,“哎,少爷追求真爱我没意见,可温琢不是才走没多久吗,少爷又这么快开了下一春……”
听她这么说,则焉更是一头雾水:“什么啊,怎么又扯到温琢身上了。”
“哎,你这呆子!”海棠恨铁不成钢,“同你说再多也是白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少爷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妙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蒋大人天天往少爷马车上跑?”
“说明他俩兄弟情好呗,你多想了吧,我觉得挺正常啊,再说了,少爷也不像喜欢男子的样子啊。”
则焉话音未落,蒋错便牵着晏追的手走出房门,海棠忙迎上去问晏追要不要把午饭热一遍端过来。
留下则焉一个人在角落怀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