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晏追搭上朝他伸来的那只手，掌间传来的融融暖意却好似能蔓延，竟使得颊边都烧热无比。
蒋错掌纹里的茧分明是带毒的藤，甫一相触便由指骨窜向心脉，在晏追胸腔中催生出阵阵震颤。雨珠正好滚落到二人交叠的虎口处，这滴雨竟成了最忠实的判官，倒映出他颊上绯红，实在窘迫。
可对上对方坦荡的笑意，晏追又不敢逃离。
蒋错将人往怀里嵌，油纸伞朝晏追倾斜，却放任如寒刃般的暴雨淋了自己大半边身子。暗红官袍吸足雨水，坠在身上，身上唯余的半分干燥便是手掌，他却只是将手掌扣在晏追后腰，将胸膛贴在晏追背后，任凭水珠顺着肩膀流成暗河，却始终为那缕龙井茶香盛起一个暖炉。
这般姿势实在奇怪，却又困于腰间那手的禁锢，晏追只得勉强贴着对方身体，总算是到了屋檐下。
蒋错自觉地松开了手，单手拎着那把油纸伞抖了抖，眼神却停留在晏追身上。
晏追甫对上那道炙热的目光，就好似被灼烧到一般，忙低下头去，虽然打了伞，杭绸还是溅上许多地面的污水，一拧衣摆便淌下一道蜿蜒的水流，他却错觉在绞紧胸腔里乱撞的铎舌，心发出的砰砰声与雨珠摔在瓦檐的声响相和，催得他手足无措起来。
蒋错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半蹲下去，竟是接手了这项工作，不仅替他拧去衣摆上的水痕，还细致地替他擦去履边沾染的污泥。
晏追才瞧见，蒋错的暗红官袍早已浸满雨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颊边还挂着一滴水珠，像是水，像是泪。
“你冷吗？”
待为他做好这一切后，蒋错才抬起头来，仍是半蹲着，有些委屈答：“冷。怎么办呢，阿追。”
“那你先去换套干爽的衣服，再拿着伞回家……”晏追话哽在喉间，只见蒋错轻轻拽了拽他衣角。
“晏大人，你就收留我一晚吧？”
这字句像带绒刺的合欢籽，乘着蒋错呼出的温热气旋，猝地溜进晏追胸腔扎根，檐边悬着的灯笼被疾风卷得闪烁几道，柔和而暧昧的光映在他们脸庞，彻底将晏追心间的寒冰暖融，他不由得心头一软，答应了下来。
蒋错得到答复，欣喜地站起身，想拥住晏追，却又唯恐指尖的污泥将这尊玉佛玷污，边小心翼翼用双臂环住对方，怀里的人身体一顿，却也犹豫着伸手揽住蒋错。蒋错得到肯定，便将头搁在晏追肩上。
晏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竟然连这般过火的行为也不拒绝，可就在此刻，水珠顺着青瓦形成道模糊的雨幕，将他们隔绝在了这个地方。
温热的呼吸铺撒在颈侧，还有浓烈的、带着些尘土味的梨花香，轻易便将晏追的理智拆散、打碎，哪怕对方沉重的呼吸和高热的体温都在告诫着他危险性，可他胸腔里的合欢籽却不知何时发了芽，根系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动弹不得，只得贪婪地从面前这具男性躯体中身上汲取着热量。
他舍弃不下这个温暖的怀抱。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晏追才猛然惊醒似的，伸手推开蒋错：“蒋错，我们不能……”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才让晏追瞧清蒋错的脸，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门口，却只是将门关上，又慢慢朝晏追走来。
门被合上，算是断绝了唯一的光源，晏追隐隐能看见逐渐笼罩过来的阴影，本能向后退缩。
却忽然听见一声闷笑：“怎么了，害怕了？可是你答应了要收留我啊，晏大人在怕什么？嗯？”可阴影依旧没有停下，反而径直朝晏追靠近，距离咫尺才堪堪停下。
晏追怔怔后退，直到背抵到墙壁，小声说：“我是男的…”
“我知道啊，”蒋错似笑非笑，又凑近些许，“我也是男的啊，那不然阿追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句话问得晏追窘迫，他磕磕绊绊说：“没、没什么。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了吧，这么穿着容易着凉……”
“那你呢？”蒋错眯了眯眼，方才拥抱时，他身上的雨水也将晏追的衣裳浸湿了，不由得“啧”了一声，“白给你挡雨了。我去给你烧水，你先洗个澡，然后把湿衣服换掉。”
晏追连连答好，总算是能摆脱这个尴尬的局面了。
蒋错前脚刚出房门，海棠后脚就捧着姜汤进了屋，她将姜汤放到桌上，又将油灯点上。
晏追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一般，终于迎来了光明，他刚捧起姜汤喝了一口，便听见海棠犹犹豫豫说：“大人，温琢才离开没多久，周衍今天早上才出的门，您……”
“我？”
海棠咬了咬唇，小声说：“您怎么这么快……”另寻新欢。
晏追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这么快啊？”
“您和蒋大人呀，你们不是…不是那种关系吗？”海棠又羞又躁地小声说道。
“我们什么关系？”蒋错从门口走了进来，又朝晏追道，“阿追，水烧好了，先去沐浴吧。”
海棠看了眼蒋错阴沉的脸，忙道：“奴婢先走了，少爷早点休息。”说着，便飞快窜了出去。
海棠那句话被雨声盖过大半，晏追没怎么听清，但她又跑了，索性便问蒋错：“她方才问我们什么？”
“没什么，先去沐浴吧，待会水冷了我还得重新烧。”
晏追点点头，反正他也没打算能从蒋错这得到答案，还不如明天亲自去问海棠。
—
晏追刚褪下外袍，扭头一看，蒋错正环胸靠在门边，好整以暇看着他。
“你怎么还不走？”
“怕你摔着。”
看蒋错一脸理直气壮，晏追半晌无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哦。”蒋错随口答道，却没有半点要出去的意思，仍然是靠在门口。
晏追咬咬牙，索性说：“你衣服不也湿透了，来和我一起洗吧。”
本以为蒋错会被这言论吓到然后仓皇逃离，谁知蒋错竟然点点头，答道：“好啊。”
晏追：“？”
正当蒋错开始脱衣服时，晏追忙喊道：“等等！你怎么、怎么真答应了。”
“阿追邀请我，我当然要应了。”蒋错虽然停了手，但却勾唇朝晏追一笑，“怎么了？有胆子说出口，没胆子实践啊？”
晏追彻底恼了：“滚滚滚！你去别的浴堂洗去。”
蒋错摊摊手，终于肯走了。
折腾一天，晏追好不容易泡了个热水澡，拾掇齐整后打算回房睡觉，可走到门口便察觉到不对来。
海棠才替他掌灯，怎么这会儿屋内又是一片漆黑了？
但是这下雨天的，应该也不会有贼吧，这么想着，晏追便踏进了门。
谁知刚走进去，便从黑暗里探出一只手，捂住晏追的嘴，将他抵到墙上。指缝间溢出的喘息声被捂成潮湿的呜咽，后腰撞上墙壁前却被一只手掌护住，那人用膝盖顶上他的胯骨，在那暧昧的地方摩挲着，挑开三寸春水，教人分不清爽意与战栗哪个更先漫过脊椎。
晏追一惊，便用牙咬上对方虎口，梨花香混着血腥气缓缓渡进他唇齿间。
那人吃痛，才堪堪收了动作，向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站着。
“蒋错。”晏追率先开口，隔着一片黑暗，他看不清蒋错的神情，于是在下一次开口前，他的话语带上了怒意，“蒋错，耍我好玩吗？”
蒋错没说话，屋子里静默的可怕，只剩下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你到底要做什么？”晏追深吸一口气，冷声质问道。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蒋错却朝晏追靠近过来，俯下头，用一个吻堵住了晏追剩下的话语。他尖利的犬齿划过晏追唇珠，那舌尖原是诏狱七十二道刑具外的第七十三种凶器，熟练地撬开的晏追的齿关，又像淬着世间最浓烈的毒，在交缠的唾液里酿成无解的迷药。
鬼使神差地，晏追没有推开他。
在一场潮湿的吻后，蒋错急促地呼吸着，将头埋在晏追锁骨处，许久才说：“阿追，我……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一点也不明白吗？”
饶是晏追再迟钝，这下也反应过来了，他闻着近在咫尺的梨花香，脑中仿佛像被一团雾气缠绕着，许久才说：“我不知道……”
蒋错抬起头来，在黑暗中，只有那双眸子狡黠无比：“阿追，我喜欢你。”
“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晏追觉得胸腔里的合欢花像是不停在抽根发芽，缠得他心脏砰砰跳着，有几分难以呼吸。
蒋错明显一愣，却又带着戏谑说：“阿追不如先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我…我不知道。”晏追此时脑子一点也不清明，雾蒙蒙的，什么都想不明白，他想逃走，可蒋错的手却已经攀上了他的腰。
……
门前的芭蕉叶受了一夜雨水的侵袭，如今耷拉着叶，叶脉滚落下一滴水，不知是昨朝的露，还是今朝的雨。
罗帐千绡缠绵处，缱绻风情玉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