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尚未完全消散,冬日的寒意却已悄然降临,边陲的天气早早蒙上了一层冷霜。道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黄沙被风卷起,在空中翻滚。
隐锋营守卫亭的几个士兵正闲聊着,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喝酒,突然看到一个矮胖的男人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几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益亲王。”
这位益亲王是国王的亲弟弟,身份极为高贵。
他裹着厚厚的锦绣衣袍,身材矮胖,显得有些滑稽。他说话时呼出一口白气,问道:“谢大人可在营房?”
“益亲王找谢大人啊?”士兵们对视一眼,语气暧昧地说,“他在后备院当差,现在过去正好能碰到他。”
“那就好。”益亲王转头对身边的军官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见他。”说完,他踮起小脚,一瘸一拐地向营房走去。
等益亲王的随从走远后,士兵们看着他肥胖的背影,开始窃窃私语。
“哼,现在连养马的圉官都能被叫作‘大人’了。”一个士兵讽刺道。
“谁不知道益亲王喜好男色,他天天来军营晃悠,八成是看上了里面的某个人。”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说到谢大人,那可是个绝色佳人,谁见了不眼馋?”
士兵们越说越兴奋,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秀绝俗的脸庞,可瞬间又像被冷水浇灭了热情,纷纷咂嘴道:“悬了,别忘了之前招惹谢晗的内史大臣是什么下场。这益亲王也太胆大了。”
“谢晗。”一声呼唤打断了士兵们的议论。
只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正低头清理马厩,听到声音才抬起头。
他自三年前失忆后,常常显得心不在焉,每天早上醒来都要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份——他是谢晗,边陲隐锋营的一名养马圉官。
“何事?”谢晗直起身,常年练武的他不畏寒冷,身形纤细挺拔,衣带勒出的蜂腰更显其身形修长,引人遐想。
“有人找你。”士兵说。
谢晗放下手中的水桶,缓步走出马厩。随着他的出现,那张清丽的面容在晨光中愈发清晰,冷冷淡淡,宛如宋玉般清冷。
“谢大人……”尽管益亲王身边不乏美人,但从未有人像谢晗这般,只一眼便能勾人心弦。
他眼底闪过一丝贪婪,讨好地说:“几日不见,谢大人风采依旧,令人仰慕不已。”
谢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行礼,反而质问道:“你还敢来找我?”
益亲王瞬间腿软,只觉谢晗那凌厉的目光扫过,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若非三年前谢晗从尊贵的指挥使被贬为圉官,以他的身份,谁敢对他有非分之想。可惜,高岭之花一旦跌落泥潭,便引来了诸多觊觎。
“怎么?你的手下被我打得还不够惨吗?”谢晗冷冷道。
“别,谢大人千万别动怒。”益亲王连忙赔笑,“上次都是本王思虑不周,唐突了您。今天我是特地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不必。”谢晗转身欲走,“当值不便闲聊,若无要事,请回吧。”
“有事,有事!”益亲王急忙拦住他,从腰间取出一只酒壶,笑眯眯地说:“听闻谢大人喜好美酒,我特意寻来一壶佳酿相赠,还请不要嫌弃。”
谢晗连看都不看一眼。
益亲王生怕他拒绝,连忙说道:“谢大人行行好,这是我一片心意。要是您不肯收,我可就日日忧闷,夜夜对着月亮垂泪了……”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他心里盘算着,等把谢晗纳为男侍,这笔委曲求全的账一定要好好算。
“只要谢大人愿意收下赔礼,我保证日后不再打扰。”益亲王信誓旦旦地说。
“此话当真?”谢晗不耐烦地打断他。
“自然当真。”益亲王立刻回答。
谢晗伸手接过酒壶,淡淡地说:“那就好。我已有家室,如果益亲王再敢动歪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
益亲王含笑目送谢晗离开,却没有走远,而是悄悄藏进了马厩,想亲眼看着谢晗喝下酒。
直到午时,谢晗才休息。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暗处的目光,揭开酒壶,放在鼻下闻了闻。
益亲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发现什么端倪。然而谢晗毫不犹豫地将酒一饮而尽。
益亲王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隐约看到他伸指抹去唇边的酒珠,却没注意到他唇角的冷笑。
寒天易暗,酉时三刻,边陲的街道上破天荒地点起了红灯笼。
东城门外车马云集,熙熙攘攘,原来是夏朝新派来的监察御史即将抵达西且弥,所有旧部皇室与官豪世家都来迎接。
提到这位监察御史,众人无不熟悉。
三年前,他任职校事府,亲自带兵出征收复边境,仅用半年时间,便让西且弥沦为夏朝的藩属国,周边部落对他闻风丧胆。
传闻他喜怒无常,是个极难伺候的人物。众人忐忑不安地从傍晚等到天黑,却仍不见御史的踪影。
与此同时,一队黑骑如风般疾驰入城。
“主子。”高彦早已接到消息,在西城门等候。马背上的男人勒紧缰绳,居高临下,神情威严,正是那位传说中的监察御史。
“如何?”男人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属下无能,尚未打听到王妃的下落。”高彦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愈发凝重。他连忙补充道:“但属下打听到了一个人,或许有线索。”
“何人?”男人问道。
“西且弥国王的弟弟,益亲王。他近年来暗中积蓄力量,耳目众多,对边城的情况十分熟悉,说不定见过王妃。”高彦回答。
“让他来见我。”男人沉声。
高彦心中有些为难。
益亲王如今羽翼渐丰,心气极高,上次夏国的文书送去半年,他才肯收受。如今李屿淮只是校事身份,并非太子,益亲王未必会给面子。
高彦小心翼翼地说:“此人目空一切,难以请动。属下是否可以带一队人马,直接去王府将他擒来?”
“送点他喜欢的东西。”李屿淮冷笑一声,面容英俊却带着几分危险,“牛羊、马匹、美女、金银珠宝……再不行,你就跟他调调情,把他勾.引过来。”
高彦不禁汗颜,他永远搞不清楚李屿淮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按照李屿淮的吩咐,他送了一批美貌奴仆给益亲王。
不出所料,益亲王很快就登门致谢。
“李校事,不知您找我有何贵干?”益亲王脸上堆满了笑容。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李屿淮的脸上也挂着亲切的笑容,寒暄过后,他缓缓说道,“我只知道他大约二十来岁,精通武功,家中父母尚在……”
益亲王有些困惑:“这范围太广了,李校事,您可知他的名字?”
李屿淮微微一笑,似乎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道:“他应该叫……谢晗。”
“谢晗?”益亲王震惊地站起身,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李屿淮,“李校事,您要找的人是谢晗?”
李屿淮微微点头,对益亲王的反应感到不解。
“您不记得谢晗了吗?”益亲王试探道,“三年前,您率军收复西且弥后,亲自下令将谢晗从隐锋营指挥使贬为养马官。”
李屿淮的脸色瞬间变得惊愕,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压抑着复杂的情绪。他沉声问道:“他在哪儿?”
益亲王心中暗想,李屿淮大概是想报复谢晗。但他看到李屿淮眼中的复杂情绪,又开始猜测他的真实意图。
益亲王心中暗自盘算,无论如何,谢晗是他的,就算不得不交给夏国,也得等他玩腻了再说。
他望着李屿淮耀眼的容颜,斟酌片刻后说道:“近期衙门军务繁忙,谢晗被总旗叫到金奈城出差了。我会让人盯着,他一回来就让他去李校事府上报道。”
李屿淮浅笑,声音清冷如箫弦:““多谢益亲王相助。”
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一丝冷意,“不过,如果我发现谢晗不在金奈城,而在别处,我随行的黑甲军就会到你长满星毛的王府来……”
“星毛?”益亲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夏国不是礼仪之邦吗?夏国官员不都是谦恭儒雅的文人雅士吗?他怎么会听到这么粗俗的话?
然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还在后面。
李屿淮的声音依旧平和悦耳,如同清幽的熏香,缓缓飘散,但每一个字都像利刃般刺入他的心脏:“像弄死小孟拉国王后一样弄死你的男妾。”
小孟拉国的王后被夏国俘虏后,身受几十种酷刑,最终悲惨而逝。
益亲王听到这话,惊恐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不敢相信,李屿淮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威胁他。
“再让我那两年没洗澡的昆仑奴,用他那家伙深深刺入你的身体……”李屿淮继续说道,语气轻佻却带着几分危险,“你得期待他在你的肠子里,只找到一堆刚才你喝下去的毒药。”
“天呐!”益亲王惊恐万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喝下去的酒里可能真的下了毒。
刹那间,他从一个自命不凡的亲王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高彦在一旁看着益亲王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他知道,益亲王喝下的酒里根本没有毒,这不过是李屿淮的计谋。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谢晗在哪里了吗?还是,我要在你染上脏病的家伙上再浇点鹤顶红?来一场以毒攻毒的好戏?”
益亲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连忙将下药、绑架谢晗并把他藏在王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夜色寂寥,益亲王府却火光冲天。
来势汹汹的黑甲军冲破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整座王府。在寝房找到昏迷的谢晗后,高彦立即向李屿淮禀报:“主子,如益亲王所言,谢晗正在昏睡中。”
李屿淮跟着高彦来到后院,推开寝房的门,看到被扔在床上的昏迷青年。他放轻脚步,唯恐惊扰了梦中人。
撩开轻纱帐帷,那是一张陌生却让他心动的脸。
青年睡得很不安稳,眉间紧蹙,白皙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红晕,薄唇微微翕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张脸并非李屿淮记忆中的模样,但他的心却在这一刻剧烈跳动。三年的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情感,爱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李屿淮确定,面前的青年就是他的青梅竹马、被夺舍了整整三年的爱人——成璧。
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只要你还活着,面生也无妨。
三年前,李屿淮与青梅竹马的王妃出使边境,接受西且弥成为夏国一府。不料,王妃被大巫陷害,灵魂被禁锢在如今谢晗的身体里,而阴差阳错之下,谢晗被他亲手贬了官,失了忆,再也不记得他了。
“我来迟了。”李屿淮花了三年时间才查清真相,这一趟远赴西且弥,就是为了找回他的爱人。
“我们绝不会再分开了。”向来冷情的李屿淮眼中涌动着温柔的光芒,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失而复得的爱人。然而,手伸到半空时,他却停住了。
他太熟悉成璧真睡和装睡的呼吸频率了。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他装得很好,但还是被他一眼看穿。如果他触碰了装睡的成璧,失忆的他定会对他一顿毒打。
洞穿了谢晗的小心思,李屿淮悄声退出了寝房。在门廊上,高彦不解地问道:“主子,您不和王妃相认吗?”
相认?李屿淮心中满是急切,但失忆后的成璧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要接近她,还需费一番功夫。
想通此处,李屿淮微微一笑,说道:“你先配合我,演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