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来的路上还很平静，但念棠觉得夏仲的眼神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任凭她如何极力掩饰，也无济于事。
她的脆弱和弱小，在久经官场的夏仲面前，一览无余。
夏仲并不着急等她的回复，看向她的眼神始终带着浓浓的温情。
半晌后，念棠才终于应了一声，“嗯。”
夏仲笑出声，她的笑声并不娇羞，而是如清风明月般纯粹，听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你喜欢喝茶吗？我这边有红茶和绿茶，你喜欢那种？”
“红茶吧。”
接下来，便是夏仲泡茶，念棠看她泡茶，屋里回荡着茶水从茶壶流出的“哗啦”声音，像泉水叮咚落进池塘里。
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摆在了念棠面前，她听到夏仲说：“我也比较喜欢喝红茶，但是有时候接待别人，不能只有红茶，总要给客人挑选的权利。”
“但也只有两种可供挑选。”
夏仲再次笑出声，“能摆上来的当然得是我会泡的茶才行，这样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念棠嘴角微微勾起，一切和她想得不一样，原本以为不是相顾无言就是恨意难忍，总会走向两个极端。
没想到，她和夏仲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讨论茶。
念棠喝完茶，夏仲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用了，喝多了我晚上容易失眠。”
夏仲今日心情实在太好，从刚才到现在不知道笑出声几次了。
“我也不能喝多了茶，喝多了便失眠。”
门口传来叩门声，轻轻地两下，陈宇在外面说：“夏市长，晚饭准备好了。”
夏仲起身，“走，尝尝这边的厨子，我特意从南城请来的。”
念棠也跟着站起来，她比夏仲略微高半个头，但气势比夏仲差了一大截。
跟着来到了另一个房间，房正中摆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几道装点精致的菜已经摆好，另摆着两副空碗筷。
看来今天没有别人，只有她和夏仲。
“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我让师傅做了几道南城经典菜式，”夏仲的手搭在念棠肩上，扶她坐下。
念棠觉得肩膀发烫，夏仲的手很软，按在肩上微微使力，却让她无法动弹。
席间，夏仲给念棠夹了几次菜，问她喜不喜欢这些。
念棠点点头，看着她刚夹进碗里的虾仁，筷子始终没有伸过去。
夏仲心细如发，注意到了这点，却没说什么，只是不再给她夹菜。
“你姥姥最近身体如何？我听说她年前做了一次手术。”
“恢复得挺好，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话题终止，夏仲不再发问，念棠低头吃了一会儿，感受到一直围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没想到，我会在平城见到你。”夏仲开口道，“那天在站台看到你，吓了我一跳，后面才知道真的是你。”
“很意外吗？还是很失望？”
夏仲脸上闪过极细微的诧异，继续笑着说：“不是失望，是惊喜。你能回到我身边，我很开心很欢喜。”
“回到你身边？”念棠讽刺她，“原来汉语是这么用的吗？”
夏仲听出念棠口中的讥讽，并不在意，时隔多年才见面，任谁都会有怨气，她可以多等一会儿，等念棠适应。
“过去的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等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我再和你解释，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念棠冷冷地问：“明白什么？为什么现在不能解释？因为你还没想好完美的借口来掩盖真相吗？”
她这时才体会到，今晚的平静，只是为了隐藏底下即将爆发的火山，多年来的委屈和痛苦一股脑塞满她的内心，叫嚣着要从里面挤出来。
夏仲放下筷子，拿着餐巾擦拭嘴角，整个过程缓慢又安静。
念棠见她如此坦然淡定，心中冷笑，笑自己竟然抱有一丝幻想，以为两人能把过去的事情说说清楚，哪怕是大吵一架，谁知她根本不在意这些，自己的坏心情对她毫无影响，最大的伤害是无视，对方甚至连轻微皱眉的情绪都没有。
像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如果你想我现在解释，那么你得到的只是当年的事情真相，”夏仲神色认真地说，“但我希望你看到了不仅是当年的真相，更希望你能看到我，你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她太厉害，很会把握人心，念棠不可避免被她这句话动摇了，反正已经见到了，而且看她的意思，当年她不告而别，毅然抛下自己的女儿大约是有隐情，以后听她解释也不迟。
正在进行心理斗争时，念棠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是桓乐丞打来的。
原本约着出去吃饭，但是念棠上了陈宇的车后给他发信息说有点事情要处理，现在已经过去接近两小时，还没有给他报个平安，怪不得他会打电话过来。
“男朋友？”夏仲见她盯着手机发呆，没有立刻接起，“你接吧，我可以先出去。”
夏仲说完便起身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念棠这才把手机放到耳边，“我没事，待会儿就回去了。”
“我听你的舍友说，你上了一辆公务用车，是陈秘书那边派来的吗？”
“嗯，是陈秘书来接我的。”
“见到了吗？”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不需要说所见何人的地步了。
“嗯，在吃晚饭。”
桓乐丞那边沉默片刻，问：“那需要我待会儿去接你吗？”
“好啊。”
夏仲二十分钟后才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她把袋子推给念棠，“这是给你的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念棠把袋子推回去，“谢谢你的好意，也谢谢你的晚饭，我吃饱了，准备回去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我派人送你。”
夏仲也跟着站起来，却听到念棠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阿丞那孩子倒是挺贴心。”
念棠的手原本已放到门把手上，听她这么说，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
“你别意外，我在见你之前，确实了解了一下你的事情，你和阿丞恋爱的事情，也不算秘密。”
“请你以后，不要再去打听我的事情，我不喜欢。”
念棠说完这话便拉开门出去，陈宇毕恭毕敬站在门口，见她脸色不好，嘴角的微笑凝滞一秒钟，又恢复如初。
不愧是跟在她身边的人，都是隐藏情绪的高手。
她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正好桓乐丞也到了。
他下车，看到了跟在后面缓缓出来的夏仲，礼貌地打招呼：“夏阿姨，好久不见。”
夏仲环着手臂，眉眼弯弯，“阿丞啊，好久不见了，又变帅了。”
念棠没理会他们二人的寒暄，径直打开车门坐上。
桓乐丞上车后，伸过手来捏了捏她的手，“夏阿姨有话想和你说。”
念棠这才看向车窗，夏仲颇有耐心地等在旁边。
车窗降下来，夏仲微微俯身，“念棠，周末的家庭聚餐，你也一起来吧，让阿丞带着你去。好不好？”
家庭聚餐？念棠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当然，不会有她。
“不用了，我周末要带姥姥去医院体检，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听了她的话，夏仲哪里不知道念棠在讽刺她，叹口气说：“好吧，那我们有空再约。”
车离院子越来越远，念棠看着后视镜里月牙白变成小点，渐渐消失，再看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大概真的没有感情吧，哪怕拥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她对夏仲也难以有过于激烈的情绪。
等红灯时，天空响起滚雷声，原本悠闲的路人变得脚步匆匆，静止的树叶开始微微摆动，起风了。
念棠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双手，他的手白皙好看，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干净整齐，每次牵她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放到身侧。
桓乐丞感觉到手心一空，朝她看了一眼，偏偏此时绿灯亮，他只能先离开这里。
等行驶到安静路段，他才开口问：“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路边的树木摇摆幅度越来越大，闪电劈下，滚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很快，豆大的雨滴落在挡风玻璃上，“啪嗒”砸开，紧接着又是一滴。
天地间升起一层浅薄的雾，瓢泼大雨让开车变得危险，夜间可视度变差，出于安全考虑，桓乐丞将车停在安全的位置，熄火，外面的风雨声愈加肆虐。
“反正现在走不了，不如聊聊？”
“聊什么？”她问。
“什么都可以，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什么感觉？你都可以告诉我。”
念棠终于看向他，车里没开灯，他的面容一半藏在阴影里，露出的那一半，轮廓分明，唇形好看，亲起来软软的，比果冻还软。
她手撑着座椅，上身前倾，凑上去吻了他。
在他的唇上辗转轻碾，眼睫毛微微颤抖，这一细微的反应落在桓乐丞的眼中更像是一种邀请。
他伸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念棠随着他的动作，双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直到嘴巴快麻，舌头快没知觉，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
念棠轻轻喘着气，坐直身体，用手指慢慢擦去嘴上残余的痕迹。
桓乐丞没想到这次会亲这么久，到现在心跳速度还没降下来，抿了抿嘴巴，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大雨已经过去，小雨淅淅沥沥下着，但不影响开车。
“去哪里？”
念棠望着被车灯照亮的银针般的雨滴，很久才出声——
“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