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风姰起床时,鼻子灾难性地完全不通畅了。
无奈地吸了吸鼻涕,喉咙瘙痒起来,于是就来了咳嗽。
她下床,去找了睡在外屋的宫女,劳烦她去帮忙知会林有余一声,说是她身子抱恙,今日不便去陪侍。
宫女床侧的衣箱上,放着一条林有余遣人送来的薄裙。见风姰实在病得可怜,宫女将那衣裙塞到一边,在衣箱里头翻来覆去找了好一会,只找出件薄丝的长褙子,但也好过那露骨的纱裙了。
去给林有余禀报时,宫女恳请林有余着太医来给风姰看看。
但林有余没放心上,反常地对宫女来了烦躁,把她打发走了后,他便继续去收着要同楚君出城到春猎围场狩猎的包袱。
在院子里扫着落叶的贺归林听说,偷偷拉了那丫头来,递予她一小瓷瓶的药,借口是桃璃的友人托他带入的。
宫女谢过贺归林,连忙回了偏殿去,放在风姰的身前。
“桃璃姑娘,不如回床上睡睡?”
正在看偏殿书案上遗留下来的宣纸的风姰抬了头,问道:“这偏殿,先前也有人住过吗?我一会去睡。”
宫女探头看了看那纸上的字迹,是那魏国质子的。
“质子殿下在东宫时,睡的便是这屋。”
风姰没再说话,低头重新盯起这纸上的字来。
她不解,为何他离了勿忘围,还在抄写旁门左道的医术?
“姑娘,”宫女把瓷瓶往风姰那推了推,“质子殿下给奴婢的药,说是你外头的友人托他带的。姑娘快些喝了吧,奴婢瞧你病得难受。”
“贺归林?”风姰怔怔地看着那瓶药,忽觉自己言语不妥,便迟钝地加上:“质子殿下?”
宫女点点脑袋,自顾自说起那质子来,说是他心善,就是性子太冷;又说太子分明待人皆和善,独独欢喜欺负这魏国质子。
收入风姰的脸,宫女自知说话跑了脱,赶忙住了嘴,殿内瞬时间静了下去。
风姰无心去听去管,自顾自开了瓷瓶将药灌下,苦涩的液体滑过口腔,她的五官皆皱了一下。
随意应付着宫女的话,风姰的手摸上那纸张的凸起。
五年时间太长,她不敢去信贺归林对她的情感未变,更不敢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记挂着她。
只是,在那夜宫宴上的邂逅以来,贺归林的行为总让她误会。但风姰早给她的爱情、亲情都判了死刑,她大抵是再不会去渴求旁人的情意了。
宫女退出偏殿,碰上了从东宫过来的一个丫头。
那丫头得了林有余的令,要拉风姰过去。
宫女将风姰的情况说了,那丫头便回去禀报。
“大早上的,睡什么觉?”
“殿下,据说是桃璃姑娘受了凉正难受,这才回去睡着。”丫头低卑着身姿,回着林有余的话。
落下一子,林有余的嘴角下撇,赶了那丫头走。
他与贺归林的这一局下了近一个时辰,贺归林见招拆招,把他的路堵得死死的。
但结果还是贺归林败下阵来。
林有余原下得来了火气,但贺归林此次一输,他竟有了比先前任何一次胜利都更多的喜悦。
棋盘上的棋子被林有余通通扫落,“叮叮当当”地在竹席上乱跳。
“捡起来。”林有余撑着身子往后,抬脸受着今日这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
贺归林将棋子归位,给二人的茶杯中倒入刚沏好的新茶。
杯中冒出热气,在暖阳下闪出金光来。
二人开始新的一局。
棋盘上的棋子还不过半,贺归林就杀了林有余一个落花流水。
林有余尚未认清自己的局势,瞪眼看了棋盘半响,反应过来后即刻将手中捏着的棋子砸到贺归林身上。出了一小口气后,他捧起茶杯要喝,猝不及防被茶水一烫,怕是舌尖都要被烫脱了皮。
愤然将茶洒到一侧的树根上,林有余正欲污言秽语喷向贺归林,楚君恰好派了人来传,他们将要出宫去。
贺归林淡淡地看着林有余,眸子里竟有一丝难以看出的狡黠。
他启唇,是林有余对他欺压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主动搭话:“太子殿下,我今日午饭,可以回质子府吃吧?”
林有余被他的不再哑巴惊了一下,一句话的功夫后,他不自然地开口骂道:“关孤屁事,滚出东宫。”
贺归林那双狭长的眸子似乎弯了一下,他说道:“那便再见了。”
由不得林有余多想,那边的公公已有了催促。
往宫外走时,贺归林特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透过模糊的窗,他看不见里边的风姰。
再路过宫门处,楚君与宫中大半的人浩浩荡荡地刚启程。
上了啸也牵来的马车,贺归林回到质子府。
入了卧房,啸也给贺归林递上一封纸包:“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
风姰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偶尔醒来几回,天光尚大亮。
虽说她并没什么食欲,但空荡荡的肚子自顾自地叫着。
她便下床来,桌上仅剩了糕饼的碎屑。走到外屋想问问那个丫头可有饭食,却发觉这外边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脑子混沌地想起林有余所说今日的春猎,风姰猜测该是宫人都随楚君走了。
无奈,吃下一点糕点的残渣后,风姰又躺回了被裘里。
再浑浑噩噩地醒来时,风姰抬抬眼帘,收入眼前一床素色帐幔后的暗色屋顶,她只觉怪异却没思索出何处出了差错。
直到耳朵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姑娘的小声嘟囔:“哥哥,她醒了。”
风姰偏头去寻声音的主人,便看见那边坐着的两个蒙面人。
姑娘的眼眸好似在何处见过的,但风姰一时间思索不到。
鼻子的堵塞让风姰呼吸困难,她逼着自己清醒了脑子,很快便意识到——她这是被绑架了?
男子让姑娘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水到床边,姑娘对着风姰说道:“姑娘,你先起来把药喝了吧。”
风姰微微蹙眉,疑惑这绑匪竟没给她上绑。
药?
风姰瞥了瞥那乌漆嘛黑的一碗液体,她选择不说话更不张嘴。
天知道那药会不会是什么夺命毒药。
姑娘见她除了瞪着双眼睛外一点动静没有,自语一句:“莫非难受到耳鸣了?”
说着,姑娘就想把风姰扶起,自己给她把药喂了。然而,她的手刚碰到风姰,后者就被雷电了似的猛一个起身,下床躲远去了。
离了被子,风姰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被换成了厚实的短袄。
在床上默着声时,风姰已将这囚着她的屋子瞧了个真切。这屋子不是木板砖头砌的,而是大块的石头堆成了墙壁。无窗,门暂时也没有看见。一整间房子黑洞洞的,全靠一星半点的灯笼照明。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梳妆桌,一张桌子与几把矮凳。桌案上突兀地摆着几本书,旁的便再没有了。
这阴暗的处境,让她瞬时间想起了“地下室”。
看来一时间是逃不出去了,只得与这绑匪谈判。
风姰在这对男女惊愕的目光中开了口:“你们是何人?”
姑娘和男子对对眼,没回答。
“放我走。”
姑娘和男子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成。”
“你们绑我来想作甚?”
又是沉默。
姑娘谨记着她的任务,端了药碗再往风姰这来:“姑娘,你受了凉,这药汤是医治的。”
风姰盯着那浮动的药膳,不解为何这绑匪要治她的病?
姑娘将药碗递了过来,风姰的心急速地跳着。
她要赌一把,赌眼前的两人看重她的命。
因此,当药碗被风姰接过,姑娘回眸对男子放心地笑笑时,忽然就有瓷碗碎在地上的声响在屋子内回荡。
二人再注意到风姰,她已然捡了碗的碎块抵在自己的胸口了。
蒙面的两个惊恐地围了过来,风姰频频后退,喝住了他们的脚步:“别动!放我走,不然我便自尽。”
男子结结巴巴地劝:“姑娘,你,你别激动,冷静些,别伤着自己了。”
看着那两个紧张的神色,风姰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赌赢了。
“我说了,放我走。”
两双露在黑纱之外眼睛对了对,只好顺从道:“好,好,请待我们去禀报一声。”
风姰盯着那姑娘,见她到床对着的那块石头前,敲了敲一处凹陷,并对着那墙说道:“姑娘醒了,她要自尽!”
墙的那边静了好久,忽而那石头升了起来,原是一处机关门。
风姰下意识地往那边挪了一步,很快就被男子挡了个严实。
门落下,乐之把方才的情形跟被啸也拦住的贺归林仔细说了一遍。
担忧现在贺归林的脸上,他于心不忍下又有些恼:“她怎能拿自己的性命儿戏!”
拖着贺归林的啸也简直想问:“殿下,当年你不也是如此,以命相逼让林有余放弃了找风姑娘的念头吗?”
不过,啸也滚了滚喉头,把那些话咽了下去:“殿下,如今该怎么办?放风姑娘走吗?”
“不成。”贺归林止了要往里头进的动作,站着思量了一会,想起什么来,对着啸也问道:“啸也,那药粉可还有?”
“余下一点。”
啸也摊开的油纸里,散着一些白色粉末。
“该是够了。乐之,你进去同友之稳住阿姰,只骗她带她出来,把药粉撒到阿姰脸上。切记,千万不要让她伤到自己,拜托了。”
乐之接过油包,倒入随身带着的小瓶内,紧攥在手里,回到了兄长身边。
“姑娘,我们主子说你先且放下手中的碎片,我们带你出去。”
风姰摇摇头,她不能失了这一个筹码:“先让我出去。”
乐之忧心着不能迷晕风姰,便沉默了一会,在心中预演着待会可能要发生的一切。
风姰见她有了犹豫,手中的碎瓷片更往衣裳的里边扎。握它握得太紧,手掌心突然破了两道痕,淌出血来,直往地上滴。
痛感传来,风姰却只低头察看了一眼情况,便再抬起胁迫的眼神看向那边的两个。
鲜血激了激乐之和友之,兄妹两个不知觉往前迈步,想替风姰查看伤势,吓得风姰往后退了几步,光着的脚就踩到了地上的碎片。
她倒吸几口凉气,手不自觉握紧碎片,手掌的伤更深起来。
她的声线微微发抖:“放我,走。”
乐之瞥见风姰站立的地面晕开一圈圈血迹,吓得赶忙说话稳住风姰:“放,我们放!姑娘,你往这边来,别再伤着了。”
“我的簪子呢?”风姰没动,仍在原地问道。
乐之大步到了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了那根桃木簪:“是这个吗?”
风姰点点头,伸出了手。
桃木簪将要在两个姑娘的手间交接时,风姰来了咳嗽。正嗽着,忽然被一阵白色粉雾迷了眼。喉咙的痒意迫使她大张了唇,她就吸入了大半的药粉。
“你们!”
风姰呛着,瞪向乐之和友之。
很快,药效发作,难以抵挡的困意席卷而来,风姰拼了命要睁开眼睛,但终究是直直地倒了下去。
乐之上前,接住风姰的身子,把她抱离了那一地碎片。
友之已叫了贺归林和啸也入内,听说风姰手脚皆受了伤,贺归林弯腰过了正在上升的门就冲进来,握着风姰的手腕看着。
“啸也,劳烦你去叫郎中。”
“殿下,这怕是不妥,被宫里发现怎办?”
贺归林眼睛不离风姰手上的那两道口子,又掀开了她的裙角看她那对仍扎着小碎片的脚底。
长而冷淡的眼眶染了微红,贺归林哽着嗓子说道:“发现便发现了,我也没打算藏着。啸也,你若不去,我去。”
啸也叹道:“殿下,我这就去。”
质子府门处立着的两个护院被啸也用贺归林身子不适的借口瞒下,他带着郎中入了贺归林的房内,风姰被抱到了床上睡着。
姑娘手和脚上流着的血已被贺归林擦净,郎中给她上一回药,再开了几瓶金疮药留下,嘱托几句便收了银子离开。
贺归林将风姰抱回那地底下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