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有粗糙的摩擦感传来,风姰回眸,是霍木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姰姰,你等等,仔细脚下,”霍木回头,对着贺归林说话时,声音突然就严厉起来,“你,过来,拉住姰姰。”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贺归林踌躇在原地,总觉这样的举动过于冒犯风姰。
见贺归林欲动不动的,霍木更是没了耐性:“你不在我眼皮底下,我怕你跑了。”
半晌,贺归林迈了几步,到底是上手拉住了风姰那细软的手腕。
“双手皆拉着,我瞧你身子单薄得很,别让姰姰摔了。”
贺归林听话地将另一手掌也圈住了风姰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如冷玉,一下子就驱走了方才霍木在风姰手腕上留下的热。
风姰的眸子里却微微闪起了雾气,她只觉在自己手上停留不过一瞬的温暖甚至能支撑她在寒冬里走许久。
霍木又沉下脸,在贺归林身后,刀似的视线不曾离开他身子半分。
“舅舅,多谢。有余,多谢。”
舅舅并没听见风姰说话,加在她手上的力道倒是在“有余”二字吐出时,倏忽被加重了。
有了贺归林的支撑,风姰没犹豫地往下踩去,脱了贺归林的手后,她双手在树枝间变换,很快便落到了溪流旁的高地。
她回头,见贺归林也在试着往坡下来,即刻便把手递了过去。
贺归林看了看眼前忽然出现的那只手,又扫过下边那个姑娘的脸,还是接住了她伸过来的扶持。
等他踩到了平地,风姰很快便将手抽回,又跑到他后边去了:“舅舅,当心些。”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搀扶霍木。
贺归林深黑的眸子暗了暗,轻轻甩了下袖子,转身背过去了。
待到霍木也到了坡的下边,风姰才放心地快步到了款冬花簇边,蹲下身,连枝带花地把它们折了下来。
“这野菊竟可以治咳嗽吗?”
头顶传来贺归林的声音,话音落下时,他已经也在款冬前蹲下了。
他一手掩着唇轻嗽,另一手也帮着风姰摘起款冬来。
“这可不是野菊,它唤作款冬,款冬花是止咳的一把好手。”风姰说着,将手中那朵小花举到贺归林眼前,细细给他讲起了款冬与野菊花的分别。
贺归林从那黄色花瓣一点一点地看到了风姰的脸。
他发觉这姑娘在讲这中草药的时候,眸子里愈加闪烁出光彩来。她口中把这款冬的习性、用处、模样都说得分外仔细,而她自己也好似超脱了这世间,融到这款冬花里头去了。
一长串的话说完,风姰在嘴角边边笑出两个小窝,睫毛眨了眨,双眼都看到贺归林的心里边去了。
贺归林不自然地扭开了脑袋,重新上手采起款冬来:“懂了。”
不远处的小溪水面上忽然起了一圈圈的皱褶,还有些许“滴咚”声。
风姰瞧过去,是一场春雨要来了。
“姰姰,我们快些家去。”
霍木的话音才刚落下,小河上边已成了暴雨之势,无数水花被激起,更有银针似的雨水刺破了他们上头的树叶,直扎向他们的身子与他们脚下的土地。
雨水不过泼下来这几瞬,站着的三个已经湿了头顶和肩膀。
霍木先一步回到了方才坡上的山路,贺归林在下边护着风姰,一番挣扎,三人才离了小溪边的高地。
“邈邈呢?”
“啸也呢?”
看着空空如也的四周,风姰三人才惊觉文邈与啸也二人都失了踪,适才也是没有同他们下去的。
“殿下!”
风姰三人正眯起眼睛,卖力地穿过雨帘去寻她二人的身影时,一片树林子后,啸也的声音飘了过来。
原是方才文邈背着竹筐去找上回来过的那处竹林,啸也瞧着自家殿下跟着风姰去了,那又有一个瘟神似的霍木杵着,心下一动,便赶上了文邈,要同她一处走。
“文姑娘不同风姑娘去溪流边采花吗?”
文邈攥紧竹筐的两条竹织背带,答道:“她那边有常青叔。”
“那你打算去做些什么?”
啸也的问话刚出口,文邈就瞧见了什么可喜的,小步跑了过去。
啸也大步过去,随着文邈蹲下,刚巧看见她拔了个伞状的菌子。
“这个与鸡肉同炖,美味得很。”啸也说着,也帮她一起松土拔菌子。
文邈只淡淡地“嗯”了声,也不知是不是一心扑在树根边那些菌子上的缘故。
忽地,文邈又伸了手臂出来,挡在啸也身前,阻住了他挖土的双手。
啸也疑惑问道:“怎的了?”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文邈,她的目光直直地,没有偏移,只是下巴往上抬了抬,示意他往前看看。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是那一堆泥土上正有小虫列队齐整的挪动。再看细了,是许许多多的红色小蚁。它们上头顶着不少颜色各异的小块,是它们的食物。
文邈入迷地看着,口中轻声道:“它们在迁居,看来有一场雨要来了。”
她又抬头,透过层层密密的叶子,把灰黑的天收入眼底。
啸也不由自主地与她一齐往上望去,抬脸的瞬间,脸颊就被冰凉的雨滴砸了一下。
接着,就是瓢泼的大雨“哗”地打了下来,敲响了树叶树枝,蹦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文邈忙拉着啸也站起,双手挡过头顶,转身辨认起去路。
啸也脱下自己的外袍,一手横过文邈的肩膀,把衣裳拉开在他二人的头顶。
于是,她二人便被隔绝在这一方布料的底下,两人身上蒸腾的湿意与暖意交换,弥漫在这片天穹之外的空气里。
去寻风姰三人的途中,啸也的手臂总无意间晃到了文邈的肩头。
文邈下意识要往另一侧躲,偏偏又把另一边的肩膀贴到了啸也的身体,她忽然就没了地方可逃。
无奈,她只好任由自己无限迷失在这样的氛围里。
穿越这块山路,顺着溪流而下,全天下都陷入了朦胧的境地里,文邈却能扭头把啸也那一张线条分明的侧脸看得比任何时刻都仔细。
他们臂膀相贴,总算是到了风姰三人眼前。
“殿下!”
啸也急不可耐地叫喊出声,而后,文邈脑袋上空的那块衣裳就被啸也扯着往前,她身旁的男子也奔了出去,她那头原本干燥了些许的黑发又被淋得湿答答的。
看着啸也穿插到风姰和贺归林二人中间,把那件长袍挡在贺归林的头顶,文邈嘴角抽了抽,最后是抿紧唇,嘴角下撇。
“殿下,你的身子淋不得雨的,我们快些回去!”
也没顾得上对风姰等人解释,啸也就用手臂抵着贺归林的后脑勺,推着他往山下跑。
霍木一看,以为他二人要逃跑,也一下子就拔开腿来冲过去。
风姰和文邈便被三个男人落在了后边。
双手无法遮挡这胡乱飘来的雨,她们干脆就从容地在雨中并肩漫步起来。
“邈邈,你不开心吗?是爬山累着了?”
文邈冷哼一声,嗤道:“男子果然不可靠。”
以为她在说霍木等人把她两个姑娘家单独留在山林一事,风姰忙开解道:“有余主仆二人相伴已久,啸也忧心有余的身子也是人之常情,舅舅约莫是怕他二人逃跑,才跟过去了,皆是可以体谅的。”
文邈一声冷笑,就住了口,没再搭话。
风姰紧张地将唾沫下咽,呼吸像被阻塞了一般,她小心地把话头引开:“方才你去做什么了?”
“摘了些菌菇。”文邈把竹筐背到了胸前,手伸进去,掏出了一顶黑白的小菌子,拿到了风姰眼前。
风姰接过,轻柔地捏着,让它在手中转了个圈,把它看了个仔细。
“回去让我娘炒了来吃。”
文邈看着那颗菌子,嘴边终于漾开了笑。
见状,风姰笑得比她更欢,气息归于平缓,她重重点头:“好!”
二人正在雨中走一步停半步地认着往勿忘围回的路,就听得有妇女与男人的声音交叠,是在叫喊:“邈邈!姰姰!”
“是我爹和我娘!”文邈对风姰笑着说了句,而后对着声音来处回喊,“爹!娘!我和阿姰在这!”
片刻后,果真就见文成玉撑了一把油纸伞,从雨幕后冲来,紧随其后的,是提着一边裙角的白氏。
文邈拉着风姰往他二人的方向跑去。
四个人碰了面,文成玉的伞遮在文邈头顶,与她同撑,怀中再抱着一把伞,就被塞到了风姰手里。白氏手中抱着两件衣裳,其中一件传到了风姰手上,余下的一件由她给文邈披上了。
把伞撑开,风姰独立在了他们一家之外。
文成玉与白氏面容满是忧心,不断地扯着文邈肩上披着的外衫,替她拢紧的同时,嘴里又止不住地数落:“邈邈你也真是,出门前也不看看天,瞧给你淋的,下雨了也不知道快些往家里跑,霍大哥他们三个早回来了,就你们二人还慢悠悠的,要是伤起风来,又是一阵折腾。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身子……”
听着爹娘一连串不带停的话语,文邈肩膀耸了耸,无奈地打断了爹娘的话:“好,女儿知道了,再说下去,我和阿姰更受寒,生病的可能也就更大了。”
文氏夫妇相看一眼,收住了泄洪的嘴,拉过文邈的手就走了起来:“好好好,不说了,快些回去。”
一行人动起来,文邈与白氏在一把伞下,文成玉想与她们并肩,奈何山路过窄,他不得已到了风姰身边。
“姰姰,你也把衣服拉紧些,淋湿了冷。”
听了文成玉的话,风姰嘴边浅笑,点头后把左右领子都抓到了脖子前。
“娘,我摘了些菌子,你炖给我吃好不好?”
“给爹看看,摘了多少?”
白氏趁着文成玉把竹筐拿到后边前,探头往里边望了望,实在忍俊不禁,对着文邈笑道:“就这样几个,一大家子如何分得均匀?就是开小灶,我都嫌废柴火呢。”
文成玉背好竹筐,笑着帮夫人说话:“就是,区区几颗菌子,不值得让油污了你娘的身子。”
“切,”文邈努努嘴,“那我明日再上山采一些,总该可以了吧?”
白氏俏皮地对女儿眨眨眼:“那就看我们邈邈摘了多少回来咯。”
文邈双手画了个圈,豪情壮志道:“把一山的都摘回来如何?”
文成玉拍拍她的脑袋:“我们邈邈当真有这本事?”
“爹,你可别不信我。”文邈回眸,瞪圆了眼,对着父亲示威。
文邈一家笑成一团,风姰与他们隔了一场雨,但把他们的笑意看得清楚。她也跟着笑,从心底生发出来一股混杂着酸涩的暖意,让她感动又委屈,最后只好低头数着地上的石子。
她向来都是他人幸福的旁观者。
她的生活里也常淋雨,这一次已经比往常好了太多,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记得给她带伞和衣裳了。
她就不该奢求些别的了。
不过,她忽然就被文邈叫了叫:“阿姰,你把你摘的花给爹娘看看。”
一经文邈提醒,文成玉与白氏才意识到方才他们都把风姰忽略了,就羞愧着接过文邈的话:“姰姰去采花了吗?给叔叔婶婶看看?”
“哦……在这儿。”
风姰手忙脚乱地取竹筐,忘了挂在肩头的衣裳,竹筐的背带脱了肩膀的同时,白氏给她拿来的长衫也滑落泥泞的山路了。
她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却没能阻挡长衫的飘落,便急忙又弯下身子,但还没碰到地上堆起的布子,竹筐又猛地撞到她身上了。
文成玉先一步拾起了她脚边的衣裳,在空中甩了甩,但泥土湿了水,死死地糊在了上面,如何也挥不掉。
“姰姰,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是该改改呀,”一行人的步子都因着风姰而停下,白氏笑着对她说,“我们快些走,没了衣裳裹着,你该冷着了。给叔叔婶婶瞧瞧,你都摘了什么花?”
雨势不曾变小,风姰庆幸在这大雨下,别人瞧不真切她因为窘迫与其他而有些湿润的脸。
几朵款冬在白氏与文成玉的手里传着,他们亦是把款冬认成了野菊,疑惑现在分明不是菊花的季节。
风姰重新把竹筐背好,笑着对他们解释,将款冬的一切又如数珍宝般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