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幻影蝶没有返回来，但夜无虞有所不知，风启刀此时并未在谷中。五天前，风启刀最终听了风扬眉的话，出谷去寻炼器材料。风扬眉对风启刀说道：“风启，既然毛姑娘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不如，你先去把重要的事办了吧。最近我都会在谷中，如果你的幻影蝶出现，我会把毛姑娘接进谷中，让她在谷中等你。”半年前，风启刀也出谷过一次，去帮风扬眉送一柄私人定制的剑器。那次离开的时间短，也就一个月。

那么风启刀的幻影蝶飞去哪里了？

那天，当幻影蝶进了风潜谷，往谷中飞去不久后，一道紫色身影突然闪身过来，朝幻影蝶掷出一道极其纤细的灵力。幻影蝶瞬间被灵力缠上，只能在原地扇着翅膀，再无法前进。

风紫烟刚从风家大宅返回自己的小院，途中便看到了幻影蝶。她对风启刀的幻影蝶实在太熟悉了。看着不停地扇动翅膀想要挣脱束缚的蓝蝶，风紫烟神色复杂。四周安静无人。最终，风紫烟手腕一转，幻影蝶落入她的手心，合上了翅膀。风紫烟掌心中溢出灵力，将手一握。再张开手心时，幻影蝶已经化作一股淡淡白烟，被风一吹，便散了。

风紫烟转身面对谷口的方向，伫立片刻，然后闪身离开。

她知道，风启刀现在不在谷中，因为几天前她刚去找过他，知道他即将离谷去帮风扬眉寻炼器材料。她也知道，这只幻影蝶，应该是毛小豆归来，用来通知风启刀的。幻影蝶飞进谷来，说明毛小豆回来了，就在谷外湖边等风启刀。但现在一想到毛小豆，她心里便很不舒服。因为风启刀变了，完全是因为她。过去差不多近一年时间里，风启刀看起来闷闷不乐，亦是因为毛小豆，不再是因为她风紫烟。

两年前，她便已经知道，毛小豆同夜呈子一道离开了。夜呈子当时只对风海堂道，毛小豆乃是故友之女，故友生前曾托他对此女多加照顾，故此番遇见，准备将她接走一叙。因为是别人家的私事，风海堂也未继续打探。风启刀也紧接着就闭关了。

将近一年时，风启刀闭关结束，修为突破上乘初阶。这时，风紫烟去见了他一次。

虽然只是在院落中同风启刀闲聊了几句，但她已经问出来，毛小豆只是离开一年。那次去找风启刀，风紫烟发现，她在风启刀面前的某种优势又回来了，因为风启刀同她说话，再次避开了她的视线。提起毛小豆什么时候回来时，风启刀更是少见地表现出犹豫与踯躅。风紫烟于是知道，风启刀对毛小豆是否会如约归来，其实心存疑虑。

结果，一年时间过去，毛小豆果然没有归来。又过了三个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第五个月时，一天傍晚，风紫烟发现风启刀一个人在山上喝酒。她于是闪身落到他坐的树干上，笑盈盈地看着闷闷不乐的风启刀。

见她到来，风启刀明显一顿，但也未说什么，更没有开口撵她走，只是看着下方谷地，淡淡问道：“紫烟，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风启刀闻言，举着酒坛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抬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风紫烟将他的酒坛接过来，仰起头喝了几大口。然后笑道：“风启，你觉得毛姑娘还会回来吗？”

风启刀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风紫烟于是凑近风启刀，接着说道：“风启，毛姑娘如今明显是有了更好的去处，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风启刀眸色一沉，说道：“我想，小豆是有事耽误了。”

风紫烟托着酒坛摇晃着，笑着说道：“是吗？原来你这样想啊。可若是有事耽误了，干嘛不传个消息来谷中呢？夜家寨和风潜谷之间，不是有专门的传讯法器的吗？”

风紫烟的话正正戳中了风启刀的心事，风启刀垂下了眼。

风紫烟继续笑盈盈地说道：“毛姑娘毕竟还很年轻，在那样的年纪，并不一定就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果现在生活对她而言，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她不见得不会改变原先的主意，重新选择一种生活。”风紫烟凑过去，像曾经那样，用手挑起风启刀的一缕头发玩弄着，打量着他的侧面轮廓，淡淡说道：“风启，那样的年纪我们都经历过，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姑娘家在那样的年纪，心事最难猜测，心性也最易改变，你以为是这样的，但其实却有可能是那样。当年的我，在那样的年纪，不就让你失望了嘛。”

风启刀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事实证明，事到如今，风紫烟还是知道如何刺痛他，因为她实在太了解他。半晌，他才说道：“我了解小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风紫烟放开风启刀的头发，坐好，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说道：“是吗？”说完，把酒坛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把空酒坛子往身后甩去。酒坛子摔在下方一块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瞬间碎成无数块。然后又凑过去，伸出手，触向风启刀戴着面具的脸。

风启刀身体一僵，刚准备避开，但风紫烟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的面具，并用手指轻轻抚着面具上细微的纹路。

“风启，有些伤，我觉得你受一次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不等风启刀有所反应，风紫烟便笑着闪身离开了。

夜晚已经降临。风启刀仍然坐在树上，眸色深暗，情绪在其间暗暗涌动。风紫烟说的话继续萦绕在他耳边，而面具上，似乎还留着她的指尖带来的冰冷触感。风启刀抬起头看着谷地上方的月亮，终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风启，有些伤，你受一次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风启刀，你自己说，是不是？

从内心深处而言，风启刀并不相信毛小豆会失约。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毛小豆已经失约了。风紫烟说的话，虽然是为了故意刺激他，但不得不说，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风启刀想起先前毛小豆看着星空，抚着莹石挂坠失神的样子，暗暗叹息，估计她的山白师兄也曾带她看过星空，而人生中，无论什么事，都是第一次最美、最难忘。还有夜呈子。他对小豆的关心显而易见，作为某种弥补，他能给予毛小豆的，定然不是他能够比拟的。

在毛小豆失约五个月时，风启刀独自黯然地坐在一棵大树上，静静对着谷中静谧的月色，第一次对有些事，不再那般肯定。

之后，风紫烟一直暗中关注，结果却同她所想，或者说，同她所期待的那般，毛小豆一直没有回来。夜家寨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而风启刀的生活，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成曾经的平静无波。只是，时不时会有一些日子，傍晚时分，风启刀会提着一坛子酒，到山上对月独饮，看起来心事沉沉。

原先风紫烟想，只要过了两年毛小豆不回来，那多半就是不会回来了。如果真的有事耽误，也不应耽误两年之久，还连消息也不送一个来。那时，风启刀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了。而重又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的风启刀，应该不会再拒绝她的靠近。想想看，如今，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又有过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换作是别人，她不敢肯定不会嫌弃她。但风启刀，她了解他，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但内心却是个温柔的人，否则，也不会那样容忍她的各种挑逗和故意刺激了。所以，她敢肯定，他并不会介意她有过一段过去。

风紫烟有时也会忍不住感叹，或许真的是年龄大了，所以曾经不觉得宝贵的东西，现在开始觉得宝贵了，特别是感觉即将失去的时候。

得知风启刀准备出谷去为风扬眉寻材料，紫烟感到很欣慰。风启刀这次离谷，大概会去三个月。愿意离开这么长时间，说明风启刀正在慢慢接受某些事实。

风启刀离谷前一天，风紫烟去找他喝酒。风启刀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并未拒绝她。

那天，他们仍然坐在山上的大树上，看着下方的谷地。

风紫烟带来两坛风家自酿的青梅酒。这么多年过去了，风海堂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再有气，也早消了，何况风夫人还整日在他耳边替女儿说好话。加之风紫烟本不是喜欢孤独的人，所以这两年，回风家大宅的次数渐渐多了。

他们慢慢喝着酒。风紫烟再未提及毛小豆，也再未说那些故意刺激风启刀的话，而是同风启刀追忆起曾经他们关系还十分要好时的许多事，语气中带着对过往岁月的无限怀念。风启刀仍如同曾经那样，更多地，是静静听着风紫烟说。听风紫烟提及过往，本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待酒喝得差不多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月亮也早已高高悬在空中了。两人之间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一种情绪突然从风紫烟心中蔓延出来，她终是放下所有的故作坚强，突然伏在风启刀肩上哭起来。

风启刀身体僵硬地坐着，任由风紫烟伏在他肩膀哭泣。这还是过去好多年，风紫烟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在他面前露出脆弱伤感的一面，而不是在故意喝醉后胡言乱语。这令风启刀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风紫烟发泄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道：“风启，我知道因为过去的事，你怨我，大概也觉得我是个肤浅的女人，但有些东西，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喜欢就是喜欢，难以接受就是难以接受，我真实的感受我掩藏不了。如果因为这样我伤害了你，我现在向你道歉。但风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我为之付出感情。所以，风启，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像曾经那样？风潜谷虽然不小，人也不少，可能像我们现在这样，可以互相陪伴的，却是太少，你说是不是？”

风启刀的心中五味杂陈。在风紫烟的眼泪、道歉、自责中，他的心中已再没有对风紫烟的半点怨气和排斥了。是啊，当年的他们都太年轻了，所以做事不顾后果，结果却是两个人渐行渐远。然而，已经发生的事再也改变不了，内心失去的某些情感，也再追不回来了。风启刀也是在那一刻，突然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另一个人。

风启刀将风紫烟扶正，静静看着她，对她说道：“紫烟，也许当年我对你有些怨气，但其实我更怨的是我自己。我也从未认为你是个肤浅的女人。”说完，微微叹息一口，却只是道：“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说完，不等风紫烟回应，已经将她带起，很快就把风紫烟送回了她的小院。

风紫烟已经没有哭了。晚风也已将她脸上的眼泪吹干。

落到院落中，她静静看着风启刀。院子里几棵树，静悄悄地立着，看着他们。

风启刀说道：“紫烟，时间不早了，进去早点休息吧。”说完，便闪身离开了院落。

风紫烟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心中滋味复杂，隐隐带着失落。她已经知道，此时的风启刀，已然对她无情。否则，他如何还能那般纹丝不动，镇定自若。

五天后，风启刀的幻影蝶突然飞进谷中，风紫烟犹豫片刻，仍然将蓝蝶截断了。反正风启刀也不在谷中，那就让那个姑娘以为他不想见她，让风启刀继续以为她未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