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先尊长。太皇太后先动了筷，赵煜和皇帝才有了动作。

赵氏这里显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几句闲话后，殷洛随手夹起一个小酥饼，咬了一口，而后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陈阿使从平陵回来了吗？”

曾掌事在旁侍奉，解释道：“回陛下，前些时日陈阿使从平陵来信，说他一切都好，只是惦记着陛下从小爱吃他做的小酥饼，特意教了一个徒弟送到了宫中。”

赵煜知道“阿使”称的是极为亲近的侍从，类似大梁时期的嬷嬷姑姑，不由眉角微动。皇陵看管应由专职官员负责，太皇太后却指派了自己的亲信前去？

殷洛眉头微微锁起，问道：“阿使还是不愿意回宫吗？”

曾掌事摇头道：“陈阿使说，自己非要亲眼看着平陵的最后一抔土安放妥当，才肯安心离开。”

“随他去吧。”太皇太后眼睑半阖，淡淡道，“他自幼伴着先帝长大，感情比谁都深。”

“守陵之地终究条件太过艰苦。”殷洛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思忖片刻，沉吟道，“平陵的修建进度还是太慢了，到底是人手不够。儿臣预备让工曹从各地征调民夫，充实劳力，务必使皇陵尽早竣工，以慰皇慈在天之灵。”

“先帝去得急，平陵修建未及五载，不怪工曹。”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否决道，“朝廷的正事才最重要的。近来工曹礼曹忙于盐政，这是关乎国之根本的大事，不必把精力再放在这些虚礼上。先帝仁政爱民，不会乐意因为自己的身后事而耗费国力。”

皇帝微微欠身，自省道：“是儿臣思虑不周了。”

太皇太后略略点头，略过了这个话题。

赵煜听着二人的对话，若有所思地眯了一下眼睛。工曹、礼曹正主持盐政改革——他心中一动，想起这具身体的母亲赵英，不正是掌管礼曹的文渊司卿吗？

自古以来，盐铁都是国之命脉，关乎社稷根基，赵家一个文臣士族，居然也插手进去了？

“君后也尝尝这小酥饼吧。”太皇太后同皇帝说完话，温和地转向了赵煜，“你入宫得迟，从前也少有机会过来。皇帝小时候为了这一口吃的，舌头都被烫伤过。”

殷洛闻言，尬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皇祖父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儿臣那时候才多大。”

太皇太后嘴角抿出一丝浅笑。

赵煜如今抬起手臂夹菜已是费力，勉强才能稳住胳膊不至于失手将菜掉落，故而不动声色地减少了夹菜的频率。

但太皇太后开口要他吃，也容不得他推拒，微微一笑，应了句“是”，便面色如常地举箸向一枚小酥饼伸去。

但到底小酥饼分量重，殷洛正端起了瓷碗要喝汤，手指刚捏住勺柄，却听见“嗒”的一声响声，一枚小酥饼从赵煜的筷子尖坠落，圆溜溜地在桌面上滚了一圈。

殷洛和太皇太后动作都是一顿。太皇太后眉心微微蹙起，问道：“君后的手怎么了？”

赵煜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语无停顿，只是避重就轻地说道：“儿臣昨日一时兴起，拉了一张六斗角弓。不过已经请太医看过，只是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伤筋动骨一百善伤天，怎么会是小伤。”太皇太后凝眉，声音微沉，“是谁让你用六斗弓射箭的？演武场难道没人在旁边服侍？”

“是儿臣自己鲁莽，见表姐用了七斗弓，一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赵煜语气歉疚道，仍旧省略了具体的过程，“连累皇祖父担心了。”

赵氏见他提起了赵璇，眉头不由蹙了蹙。前朝事务繁忙，一府三司六曹的奏折纷纷呈至长春宫。太皇太后只知道赵煜演武场射箭一事，却不知晓其中的详情：“你和你璇表姐比箭了？”

赵煜点头称是。

太皇太后想要追究演武场失职之事，但赵煜偏要略过演武场大大小小的官员，单独扯出赵璇在其中的作用。有赵璇赴任一事在，太皇太后自然不会只集中于赵煜受伤一事。

果然，待赵煜提及赵璇后，赵氏稍作停顿，道了一句：“凡事忌骄忌躁，要把握好分寸，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没再多说什么，视线又转向了皇帝，“我记得，昨天是赵璇第一天到演武场任职？”

殷洛回道：“是。”

“第一天就职。” 太皇太后眉梢微微下垂，淡淡道，“就折腾出了这样的事情。” 一时没有再开口。

赵煜猜测着赵氏此刻的心理。从血缘上讲，赵璇终究是赵家的嫡亲血脉，断骨连筋，哪怕是为了其母赵婧，也决不能轻易抛弃。

但赵璇执意接下圣旨，到演武场任职，往大里说便是背离宗族，离亲叛众。若不加以惩治，恐怕难平赵氏旁支的不满，进而动摇整个家族的稳定。

舍，还是不舍，恐怕需得好好思量。

太皇太后的手指微微屈起，轻轻摩挲着碗沿，良久道：“赵璇那孩子的性格哀家知道，没管过人，也管不住人。君后年少，玩心稍重，她竟然也陪着玩闹。”

殷洛笑了一下，理解道：“璇表姐初入官场，难免有些少年意气。”

“怕就怕在年少轻狂，不知轻重。”太皇太后皱起眉，“巡场校尉是负责护卫帝后安全的官员，她倒是自己成了君后受伤的罪魁祸首。这般稚嫩，恐怕担不起校尉的职责。”

这是要直接驳了皇帝的任命？赵煜微挑眉梢，却知道赵氏想剥夺了赵璇的职位，不是表示赵家打算要放弃她，反而是在给赵璇重新回头的机会。

“皇祖父哪里的话。”太皇太后开口就要否决谕旨，殷洛却依旧神色自若地笑着，甚至带了几分调侃，“果然在长辈眼中，无论晚辈多大，永远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巡场校尉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官职，璇表姐又自幼在赵曹监教导下长大，耳濡目染，心中必定有几分城府，皇祖父不必过于担忧璇表姐了。”

太皇太后淡声道：“女未必能肖母。”

殷洛随意一笑：“就算璇表姐有所疏漏，演武场之事也无甚紧要，权当是圆了表姐多年的心愿罢了。”

皇帝毕竟旨意已下，赵璇已然离家。强行令赵璇撤职，到底只会损害皇帝的颜面，而赵家终究还是有了裂痕。太皇太后声音微沉道：“没有给人随意应付的官职。”但事情已成定局，到底没再说什么。

转眼又想起另一桩事，侧脸，问赵煜道，“说起来，昨日武略司上报说，君后上午封了演武场的一个马夫，给赵璇做了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