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公主。”
温晦之抱着黑猫，起身颔首，温和恭顺，似囚在后院徐徐绽放的莲花，清雅矜贵，却只能依傍在一方小池水。
待赫连渺身影不见，温晦之抱着黑猫，回身看向吊儿郎当的娄彻：“将伏羲琴收回院子。”
娄忱打着哈欠甩头，少年音色懒散：“好。”
温晦之垂首勾弄黑猫的下巴，温声细语：“小墨奴，今个儿晌午吃鱼，好不好？”
黑猫懒洋洋打着哈欠，朝温晦之翻一个白眼，又施舍般往他胸口蹭两下：“喵呜~”
温晦之笑逐颜开，眉眼平和温暖：“小墨奴真乖。”
黑猫似是嫌弃温晦之太烦，尾巴往他下巴砸了几下。
温晦之眼中似闪烁细碎星光，毫不吝啬夸赞：“小墨奴真有劲儿。”
黑猫眼皮一掀：“……”
约莫两三日时光，昭长公主府内外堆积之事全部挤了上来。
赫连渺喝着枸杞茶，微笑望着玉莲：“春耕之事规划好了？”
玉莲眼下乌青一片，俏丽的小脸油光锃亮，发丝缠绕蓬乱，像是刚从乞丐窝逃出来的。
她小脑袋狂点，将一本薄薄的册子呈给赫连渺：“公主，奴婢查阅了大虞二百多年的耕种资料，总结出每个地域大丰收的年份、最适宜耕种的粮食，今年若是照此推行，以四十税一的赋税比例算，百姓起码能攒下三年的口粮！”
赫连渺翻看册子，字迹稚嫩，但框架成熟矫健，极有天赋：“这字也是你写的？”
“昂！”玉莲骄傲，“公主曾经给过奴婢前朝大儒的字帖，奴婢练了两年，没有给公主丢脸吧？”
赫连渺笑：“练得很不错，再练个五年十年，府里能出个大书法家，到时一字千金、万金，你想去游历天下，亦或者嫁个好男儿，也是极简单的。”
玉莲听到前半段时，笑靥灿烂；听得最后一句，忙收起笑，惶恐跪地：“奴婢不想游历天下，也不想嫁什么好男儿坏男儿，奴婢只想伴在公主身侧！”
赫连渺笑笑，玉莲年纪尚幼，不懂自由身的好处，她现在讲大道理于玉莲是无用的：“不必如此较真，本公主也只是说说罢了，好好练字，往后真本事傍身，选择权便牢牢握在你手里。”
玉莲闷声：“嗯，不过奴婢就算能选择，也不会离开公主。”
赫连渺见玉莲这小丫头冲她生气，一时好笑：“好，你不离开本公主还能赶你？起来吧，春耕规划一事记你一功。”
玉莲弯眸，小表情极满意，她撑着腿站起身：“公主可还有其他事交与玉莲？奴婢定能不辜负公主所托！”
“你倒是敢说。”赫连渺润了润喉，放下茶杯，正色道，“春耕之事你去督办吧，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若此事能办好，本公主再记你大功一件，随你提要求，如何？”
玉莲挺着胸脯，神气似小孔雀：“公主放心便是！”
青月见时间差不多，从旁打断：“玉莲去洗把脸吧，可别出了门被人瞧见，说公主亏待了你。”
玉莲鼓嘴望向青月，余光瞥向赫连渺，脸红羞怯：“哼！我只是着急罢了！我！我这就去洗脸！”
说罢，玉莲匆匆行礼，退出了正堂。
“玉莲这丫头十几了？”赫连渺问青月。
“上个月才过完生辰，刚好十二。”
“十二啊……”赫连渺执起茶杯，似是感叹，“再过两年，也能独当一面了。”
“公主说得是。”青月附和应承，“玉莲聪慧，再过一两年，定能更好为公主分忧。”
“将她往上调调，再让陈沐带她去账房锻炼一段时日。”赫连渺说道。
“是。”
二人说着话，前院的丫头进来禀报：“启禀公主，外头来了七个百姓，自称是京城万年县小村子的亭长、村长。”
赫连渺不记得与万年县有过交集：“请进来吧。”
约莫一刻钟，丫头领着七个高矮胖瘦年纪各不一的寻常百姓进了正堂。
七个百姓惶恐拘束，纳头便拜：“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青月，快赐座。几位乡亲今日拜访，可是有什么事？”赫连渺语气亲切。
为首的老者胡子斑白，身形瘦弱，拄着拐杖，一身灰衣灰裤，但精神矍铄，抬起头，眼神怯懦闪着泪光：“公主，草民们听说为西北难民捐款，可在功德碑留名？”
赫连渺了然，明白了他们所为何事，但见他们衣着，能瞧出他们生活条件并不算优渥，捐款一事，恐怕有心无力。
“乡亲们，捐款与否，都讲求一个‘善’字，万不可掏空自己去搏一个虚名。”
老者慌忙摆手：“不是、不是……”
扶着老者的年轻丫头不乐意，劝老者：“爹，我早就说过，公主肯定看不上你们筹的这些银子，你又何必来讨嫌呢！”
老者呵斥：“不可胡言！”
又匆忙冲赫连渺请罪：“公主恕罪，家中幺女，难免宠坏了些。”
“爹！”
“住口！”
赫连渺倒不是嫌弃穷人，只是穷人的生活尚不能自给，再为了善名捐银两，实在可悲！
“乡亲们，你们日子也艰难，何苦再割肉喂他人？”
老者颤颤巍巍跪下，眼神坚定：“公主，草民一族曾被常光大将军所救，常光大将军埋尸西北，现如今西北大难，草民一族不可冷眼旁观啊！这恩情，得还啊——”
赫连渺沉默，睥睨堂下贫困却一身忠义的几人，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青月，收银子。”
闻言，老者几人纷纷红了眼眶，就连叫嚣的丫头，也吃惊抬起头。
青月接过老者递来的二十两银子，轻声问：“记哪些名字？”
“劳烦姑娘了，您记万年县杨家村就好！”老者哽咽，再次纳拜，“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你们心善，本公主该替西北难民多谢你们才是。”赫连渺声轻语柔。
“青月，让膳房取些糕点，拿与乡亲们。”赫连渺吩咐完，又望向杨家村的七人，“府里杂事繁忙，便不多留你们了。府里好东西不多，你们拿些糕点，吃两盅茶再走吧。”
几人本以为会被打走，眼下办了事，又能拿糕点，哪里敢有怨言，再三拜别，才与青月下去。
正堂还未完全静下来，便又进来一人……加一猫。
温晦之白衣直裾，怀中一只慵懒黑猫，满身清冷，与他眉眼流泻的温和相悖。
“温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有要事？”
“温某想与公主商量一下唐阿古之事。”
“温公子先坐。”赫连渺盯着他怀里的黑猫，“这只狸奴倒是可亲可爱。”
温晦之兴趣更甚，往日沉默寡言，今日今时倒是被挑起了话题：“这只黑狸奴是自个儿跑进府里的，赖在了温某院子，索性便养了起来。”
“它一身墨色，便叫墨奴，公主觉得如何？”
赫连渺对温晦之取名能力表示质疑，犹疑后还是开了口：“物极必反，许得它一身黑，就需要一个白的名字呢，本公主以为‘大米’一名不错。”
温晦之眼角抽搐：“什么？”
大米？
难听！
赫连渺见他如此表情，立即意会他是何意，咬牙切齿：“怎么？温公子不瞧不上本公主取的名字？它一只猫，叫什么‘奴’？哪里好听？‘大米’倒是可爱又有好寓意！天下苍生谁不爱‘大米’？”
温晦之不退让，勾唇微笑：“俗气。”
“贱名好养活！”赫连渺拍桌，气势越足，阴阳怪气，“‘墨奴’？没有主子命，一身的主子病！奴什奴！一只猫也要奴来奴去！”
温晦之气得脸色潮红，眼尾绯红，耳尖冒红：“夏虫不可语冰！奴乃爱称！诸如女子称爱人檀奴，长辈称子女小辈阿奴！你！你究竟读不读书！”①
赫连渺瞪大眼睛，一步迈上去：“你骂我没文化？没见识？”
温晦之怀里的黑猫兀的炸毛，“嗷呜”一声，睁开眼，一爪子拍向温晦之。
“喵呜喵呜~”
不许骂臭娘亲没文化！
不知道说真话看场合嘛！
温晦之听不懂黑猫在说什么，但他知道黑猫生气了。
赫连渺：“？”
温晦之摁住黑猫小爪子，将它圈在怀里，不让它动弹，轻抚：“小墨奴乖，没事没事……”
赫连渺：“？”
他在安慰什么？
温晦之抬起头，黑目直射赫连渺，语气稍硬：“公主可否轻声些，您吓到小墨奴了。”
赫连渺一脸懵：“？”
黑猫懵懵然：“喵呜？”
一人一猫：好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赫连渺无力挥挥手：“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他脑子坏了，她暂且不与他计较。
温晦之眸光一顿，眼底流光溢彩，语气也软了下来：“抱歉，公主，方才是温某激动了。”
“无碍。”赫连渺一向从容，也不喜与人计较，“这只黑狸奴你好生养去吧，若是不想养了，送到本公主主院来。”
温晦之收紧胳膊，眼底闪过警惕：“公主若是喜欢狸奴，不若叫青月去抱一只回府？定比温某这只温顺好看。”
赫连渺与黑猫遥遥相望。
赫连渺：崽儿啊，你被明抢了。
黑猫：臭娘亲啊，他是不是想当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