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把它当成真相。用谎言彻底歼灭真相，直到你的谎言变成最终且唯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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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身上沾染的薄雾融化了，冰凉的水像是拉出细丝的糖稀，穿过发丝间的空隙，顺着外套缝合的纹路，轻轻地落下，落到生者与死者身上，就像它们的结局似的。

睡袋里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面容安详，如同睡着了一般，双手交叠在胸前，下面压着一本厚重的深棕色软皮笔记本。

金夕柚迅速缩回试探对方鼻息的左手食指。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人类尸体躺在自己面前，触碰到少许对方那冰凉又有些僵硬的皮肤，要说没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也就几十秒的事，她很快便缓了过来。

金夕柚的记性一向很好，学生时期老师要求背诵的东西她只要看一遍就记住了，因此也最讨厌抄写之类的作业，在她眼里纯粹是浪费时间和增厚手指上的老茧。

看着那张逐渐和记忆中重合的脸，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剩下的只有冷静、沉着地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刚进山洞的时候只粗略瞄了一眼周围，没来及细看，金夕柚这才注意到睡袋旁的角落里还竖立着一个很大的黑色登山包，隐没在黑暗里不易被发现。另有一个翻倒的白色小药瓶，她伸手拿过一看，上面写的是“安眠药、处方药”等字样。

金夕柚从衣服口袋里找出全部的纸巾，在自己的大腿上摊开、放平，整齐地堆叠在一起后，轻轻地盖住了死者的脸。

死者为大。

她双手合十向前拜了拜，小心翼翼地抽走笔记本，来到山洞的另一边翻看起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啪——”

金夕柚合上笔记本，看完了全部内容的她坐在山洞门口，对着外面的森林出神。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随处飘移，最终落在一块长满苔藓植物的角落里，夹杂在树根之间的鲜红小蘑菇正在怒放着生命。

《基督山伯爵》里有一句话：“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在金夕柚对自己的复仇计划一筹莫展之际，她非常幸运地触碰到了上帝之手的指尖，给她带来了希望。

她清晰地记得学生时代的江明茉总是带着副厚边黑框眼镜，身形苗条却总是缩着肩膀，说话声音都是怯怯的，气势上和身边的唐菲妮、金夕颜相比就矮了一头。

如今再看，金夕柚居然发现江明茉和自己差不多高，两人的脸型都很相似，是那种额头、脸颊部分较宽，下巴略尖的心形脸。

五官虽有不同，但是——通过化妆应该能修补上四五分。

更重要的是，江明茉曾是那晚事件的目击者。

经历了思想上的拉锯战后，金夕柚决定暂时抛弃至高的人性道德标准，她要为自己，好好地博一把。

她先搜了一遍江明茉尸体上的衣服口袋，没发现任何东西。随后打开后面的黑色登山包，查看江明茉的身份证件和携带物品，一一确认后，她将睡袋拉链拉回原位，拿上江明茉的身份证件和笔记本，俯身出了山洞。

金夕柚从草地上捡了好些枯树枝，又从她伸手能够到的大树身上折下一段树叶繁茂的枝干，一股脑堆在山洞前，将洞口给隐藏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六点刚过一刻，庄园里的人还在沉睡，金夕柚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并反锁，直奔自己的书桌。

她拿出镜子和化妆包，把江明茉的身份证件摊开在面前。

细看之下，两人肤色相近，偏冷白色调。

江明茉的眉毛天生浓密，长度偏短，眼形圆润，双眼皮轮廓明显，鼻子微塌，鼻头圆润，嘴唇较厚。而自己的眉毛本身偏长，颜色很淡，眼睛内勾外挑，是偏内双的扇形双眼皮，鼻梁高挺，鼻头尖锐，嘴唇偏薄。

金夕柚拿出一堆化妆工具，在镜子前捣鼓了半天，意外发现化完妆后她在容貌上可以和江明茉有五分左右的相像，加上身形性质，能做到七分的神似。

除了江明茉的右眼眼角和鼻梁连接处有一小块月牙形的疤痕，无法用化妆工具以假乱真，她也确实舍不得在自己脸上划上一刀。

还有自己的鼻子，她已经努力用深色号的粉底液去遮盖，让它看上去没有原来那么高，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区别。

但是瑕不掩瑜，整体效果远远超出了金夕柚的预料，包括今天早上的经历，让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撞上了幸运星，毕竟金夕柚知道自己从来都是手气不太好的那个。

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左右，金夕柚也不去楼下吃早餐，在房间里拿了一些饼干和巧克力充饥，又去窗边看了一会，庄园里的人基本都去农场和植物园里忙活了，她拿上帽子，压低帽檐，又从衣柜里找了条丝巾浅浅围住小半张脸，然后骑上庄园里的单车出门了。

来到最近的镇上，金夕柚先去各个自动取款机上取出小面额的欧元以备零用，然后顶着化了浓妆的脸去银行，和里面的工作人员预约了明天这个点会过来取款，她要将希拉账户里现有的钱全都取出来。

之后金夕柚又在镇上的商店里买了可以制作指纹套的材料，虽然在这边很少会用到指纹，但她要做到万无一失。

赶回庄园时将近中午，金夕柚先跑回房间卸完妆，随后一脸若无其事地下楼和庄园里的人一起吃午饭。

下午时她从房间衣柜里收拾了几件必备的衣服出来，尽量挑选不起眼且方便收纳的款式，如果有旁人过来，一眼望去不会发现衣柜里少了些衣服。

之后金夕柚来到阁楼，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承载着她多年以来的生活痕迹，书本就像是她的朋友，陪她走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但她却无法带走它们。

她把笔记本电脑里的东西全部拷贝进了U盘里后将电脑内存清空、关机，只拿上了平时记录灵感和重要事情的笔记本。

收拾好东西后她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放心。

意大利人的晚餐时间通常都要到晚上七八点，金夕柚下午喝酒时吃了一些东西，所以她直接回房间睡了，她要保证自己得到充分的休息。

凌晨三点，整个村庄都深陷在酣睡中。

金夕柚拿上自己的行李、猎枪和庄园走廊上用来装饰的熊爪进山，她回到了那个山洞，将自己昨天穿的衣服与江明茉的进行对调，一同对换的还有两人的手机与身份证件。

她将自己的行李和那个睡袋一股脑塞进了江明茉的登山包里，抓着猎枪与熊爪，背着江明茉的尸体来到山间一处空旷的地方。

在用力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金夕柚高高举起枪托，砸烂了江明茉的脸，又利用熊爪在她的脖子上、身上割出一道道伤口，伪装成野兽袭击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仔细地把猎枪和熊爪上面的鲜血擦干净，随后又将它们放回了庄园。

五点左右的庄园万籁俱寂，微风吹拂过马场的草地，金夕柚碰到了松露，那只庄园里养的小黑猫，歪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金夕柚忍不住蹲下身抱起小猫摸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去。

快要进山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维吉尔在她的身后目送，但是她没有回头。

她已经是江明茉了，也只会是江明茉，不论眼下还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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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夕柚在山洞里化好妆，把地上的垃圾收拾进一个塑料袋，背上登山包，随后走另一条路下山，搭乘公交车去镇上的银行取钱。

一路上她只用现金，逐步丢掉装垃圾的塑料袋，使用过的睡袋，不需要的物品，还有用来擦枪托和熊爪上鲜血的纸巾，被她用打火机点了全部烧掉。

江明茉的手机设有锁屏密码，本来金夕柚还打算去手机店找工作人员帮忙，后来在读日记的时候发现江明茉的心上人喜欢的数字是7，她就尝试着输入了一排7，没成想直接解锁成功了。

从托斯卡纳去那不勒斯的途中，经过罗马时，金夕柚逗留了一段时间，她找了一家私人整形医院，在里面花重金买通了一位医生，给她开了假的整容证明。

来到那不勒斯之后，金夕柚马不停蹄地根据手机里翻找出的江明茉的家庭住址，用她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门锁。

反锁好门后，金夕柚在这栋房子里又找出一些江明茉珍藏的日记本，有些封面一看就是时间比较久的，估计都是江明茉离开国内时一起带过来的。

金夕柚认真阅读完每一本日记本，从江明茉的角度，了解了她从小到大的各种经历和心路历程，金夕柚回国的心情愈发迫切。

在那之前，她还需要一一更换自己的身份证件，并去银行开设新的账户，将之前取出来的现金都存进去。

白天的金夕柚去自助相机里拍了一堆证件照，游走在各个机构之间办事，准备材料、递材料、签字。

其他时间她也不闲着，时常去江明茉的房子周边晃荡，或者去江明茉曾经工作的书店，遇到认识江明茉的人她就和他们聊天，造成一种她刚旅游回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顺便告诉人家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容貌。

不过很多西方人都对东方人脸盲，觉得他们都长得差不多……

——好吧，虽然内心十分不想认同，但在这一点上她确实省去了很多精力。

在身份证件都重新办好后，趁着四月初欧洲这边会放两周的春假，金夕柚又去了趟南法，专门去尼斯拜访江明茉继父的母亲和大伯一家。

两家人因为离得远平时来往不多，只在节假日的时候互相探望，金夕柚此行的主要目的一个是刷自己新身份的存在感，另一个是透露自己来意大利好多年了思念故土，想回国探亲的意图。

至此金夕柚成功变身成江明茉，她根据江明茉保存在手机里的账号和密码，意外登进了江明茉很久没使用的□□邮箱，不久之后她就收到了一封出人意料的邮件。

在后来的日子里，类似的邮件她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封，起初金夕柚只是疑惑发件人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会针对江明茉，直到她收到来自母校——清雅高中校庆的邀请函，

她终于意识到，发件人的目的很大可能和她自己的一样。

金夕柚已经从江明茉的日记本里得知了那晚的全部经过和后续，她开始着手调查起发件人的身份。

另一方面，通过这些邮件金夕柚非常顺利地与某些人取得了初步联系，而他们“恰好”都与那晚的事情有关，她迅速去各个平台上查看回国的机票——

时光会给有形的物体披上青苔的外衣，一如给无形的物体蒙上忘却的外衣。

想要忘却，那是自欺欺人。

精神上的创伤有其特别之处，它可以隐匿起来不让人看见，却不会真正收口。伤口始终在作痛，稍碰一下就会淌血，它们张着口子，鲜活鲜活地留在心头，一如吞噬欲望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