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明媚的日光不是常在的,时不时乌云盖顶才是令人最燥郁的。
上空夹杂着雪粒子的黑云像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压在京城之上。
但太极殿内的气息要比天上的黑云可怖万倍。
太极殿内烛火点得很足,里面很亮堂温暖,地面光滑的金砖被照得反光,与暖意截然不同的是殿内寂静得有人喘息粗一点就格外明显。
殿中站着的大臣无不两股颤颤,
两个月前,新帝和前太子先后逝世,元庆一时间竟只剩一个四皇子秦珞能够继承大统。
秦闻玉在尸体堆中被发现时暴乱已经被平定了,没有抓住惹起暴乱的人,就那么突然的将刑场的人屠杀殆尽然后又突然的消失,没有人知道是谁组织的暴乱。
朝臣们争论不休之时,朝中一些年岁大的老臣站出来极力推崇血脉正统的四皇子继位,一些人则是觉得秦珞只是会带兵打仗的莽夫,胜任不了,有人便跳出来举荐各个封地的王爷。
秦珞被太后打发去了南边驻守根本未曾料及新帝竟突然猝然长逝,而前太子秦闻玉也死得那样突然。
若是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秦珞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应对的策略,京城便被前朝的人一举攻破盘踞占领,自此元庆改朝换代为昭平。
得到消息的秦珞既气愤又恼怒,连夜让养士们出谋划策以夺回被攻占的京城,这时秦琰找上门。
二人达成共识在元庆南死守着,见焦巳似乎没有继续攻打的架势这才稍稍松懈加紧练兵遣将做好攻守防御,以守住元庆最后的疆土。
当地的百姓似乎略有不满,都被其以武力镇压。
“臣斗胆上奏,如今兵力吃紧内忧外患不若先暂停南下的兵马,集结兵力以收回北方的城池。”一个年约五旬的臣子从群臣里站出来,颤颤巍巍地执笏板。
高处的焦巳垂散着长发慵懒地斜靠在金玉镶嵌雕刻而成椅子上,低垂的眼睛淡淡睨了眼看不见脸的臣子,“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了,还有你也是。”
手指一屈一连指了好几个人,被指中的人无不脸色骤变,没有被指中的人也毫无庆幸的喜悦,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上奏的臣子气极,精心养护的长须不住乱颤,他去岁进士及第前途大好一片,现下正当是朝臣中的中流砥柱,如今要他告老还乡,简直是胡闹!
底下的臣子乱作一团,焦巳恹恹地起身离去。
只是他离开后立马有禁卫出来将不服气的人拖出去。
“真不打元庆余孽了?”执善见焦巳从太极殿出来便跟了上去。
执善和焦巳相处了几乎两个多月了,也没有摸清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似乎所有事情都出乎他意料,但似乎又一直再往预想的方向在发展。
于是他时常怀疑自己下山的意义是什么。
焦巳青白修长的手从大氅中伸出,想要去触碰树梢积上的雪,才堪堪碰到便簌簌掉落,“你明日带人去幽州罢。”
“为何?!”执善惊诧,以为他也和殿中群臣一般被“流放”了。
“去了便知”,似是触着雪没有满足心意,焦巳在身旁的假山上拘了一把雪在掌心,感受着雪因为体温而渐渐化开。
执善抿了抿唇,不是流放就好,焦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话少,领了命便也退下了。
等人彻底消失后,如清幽寒潭深邃般的眼眸泛起叠叠波澜,“找到人了吗?”
“只查到了温姑娘和一个名为齐琰的赌坊东家前往随州了,其余的人还在继续暗中查访。”润松将才快马加鞭传来的讯息如实上报。
没有得到想要得到的消息,焦巳出尘艳绝的容颜披上几分阴霾,“卫令调出了几对人马,一个月了竟然才挖出这点东西,继续找!”
*
“所以,小公主就是焦巳,然后你还和他同床共枕了?!”观妙声音忽地拔高,面色紧张得不行,“小师妹,你没有吃亏罢。”
温迟春摇头,她也未曾有过这方面的猜想,一切又似乎有迹可循。
秦蝉玉高挑身姿,现在想来,那身姿虽然高挑却不似女子般纤弱。
相拥时都为女子但她的胸膛却硬得硌人。
每每她同秦蝉玉在何处,而不消多久焦巳似乎都清楚。
“要我说这个人心思实属深沉,故意男扮女装和你走得这样近,若是冬日一起约着去泡汤泉,岂不是便宜都被占尽了?!”观妙对自己师妹差点吃大亏一事忿忿不平,全然不提焦巳男扮女装还是自己师傅的前因。
温迟春指甲无意识得扣着指腹,本想一如往常般摸向腰间的坠儿,却再一次捞了个空。
师姐说她被救回来时,她的钱坠子就没有瞧见了,不知是掉火场里了还是在师傅带她来这里的途中遗失了。
总归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来,每每想扣动钱串子却扣了个空。
“师姐说得有理!”温迟春见师姐如此替她义愤填膺实在不好扫了兴,“要是还有机会见他我定要叫他好看!”
她脸颊微微酡红。
是心虚的。
默默将她和师父所做的事咽回了嗓子眼里。
屋外积雪一日赛一日高,这日屋外院门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温迟春打开一条门缝,迷蒙潮湿的双眼底下挂着两团青乌,在看见矮墙另一侧的人之后一愣“师父!”
急吼吼地拉开门,乍然涌进的冷风激得她一个寒颤,连忙将人请入房子。
灵源无奈地将小心搀着自己的温迟春推开,“你师父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如今老当益壮!”
他今岁怎么说也才花甲之年正是闯荡的好年纪,怎能让人搀扶着走?!
被人瞧见岂不是成笑话了。
“师父这些日子您和师兄他们上哪去?咱们观都被烧没了。”温迟春难言眉间的笑意倒了一杯热水,好给自己那不服老的师父暖暖手。
火盆里的余烬里仍剩余了几点火星,温迟春用长棍拨了两下,将火星聚在一处又放了些木炭,收拾妥当后这才坐下。
灵源呼啦嗦了口冒着滚气的茶,浅浅叹了口气,“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元微和我把你救出来后,元微就离开了,你二师兄也是个不省心的,这才没离开几日就递了书信说他惹麻烦了,性命堪忧。”
温迟春拿铜钳拨弄炭火的手一顿,诧异担忧地看向旁边着一席麻灰道袍的老人,“出了什么事?师兄……还活着吗?”
“呸呸——”灵源嘴嘴一撇,毫不怜惜地就朝温迟春没有来得及挽发髻的头拍了一下,“净说些晦气话,你二师兄要是知道又该胡嚷嚷了。”
“你师兄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困住了,饿不死,等些日子自然就会出来了,性命无碍。”说到这灵源有些头疼,元微看似稳重但却是让他最不省心的一个徒弟。
火急火燎的叫他取结果一看,好罢,人在城里困着,又被好吃好喝的供着,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
一想到被火烧塌的道观他头更痛了。
温迟春点点头,没事就好,但……“师姐也出事了!”
昨日师姐去镇里了,但是一整宿都没有回来,她担心得守了一整晚。
莫不是被山里饿晕头的野狼叼走了?!
亦或是失足掉入那个冰洞了?
一整夜她想了无数个师姐不回来的理由,若是今日还是没有回来,她便沿途去寻找。
灵源准备探身烤火的手一僵,“昨日在镇上碰见观妙,她昨日就去京城了。”
为什么观妙没有先回来告诉温迟春一声,原因是昨日晌午灵源就遇见了观妙,观妙就先动身去京城了让灵源先回来告诉温迟春一声。
结果昨日灵源在客栈不小心睡着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外面还下着雪刮着风,他便犹豫了片刻便决定第二日再回去。
他心虚低头仔细瞧着茶水里飘荡的茶叶,转念一想,他是师父晚一点来又怎么了。
转眼瞥见虚弱得仿若被精怪吸干精气神的徒弟,那点硬气转瞬又消散的一干二净。
看师父这个样子温迟春就知道,多半是阴差阳错误了事。
“京城是有什么事情吗,走得这样着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时间有些急,天气恶劣不定,从此地过去还需要一段时日。”屋内热了起来,灵源将披风取下挂在椅子上,“新帝不是继位么,有人提议祭祀问天占卜国运。”
“那些人特意找到我想请你出山,嗐……都怪你这二师兄,若不是他那些子人还找不到我。”温迟春是他的得意弟子,也是这一代最有天赋之人,请她去祭祀问天占卜国运算那些人有点眼力见。
“是二师兄被困,放他出来的条件便是我出山去占卜国运?”温迟春倦怠的垂眼,“那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她最是厌烦威胁了。
灵源自然知道她厌恶什么,连忙打止道:“算不得威胁,算不得,人家是要帮我们,元微被劳什子秦家人拘着了,新帝那些人说你要是出山,他们便帮上一把。”
“你这不是才大病初愈么,担忧你的身体若还不是很爽利便让观妙替一替你,反正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你,倒也可行。”灵源看着憔悴的徒弟还是有些心疼。
温迟春如第一缕照到枝头梢的雾凇般晶莹的眸子看了眼,师父身后背的包袱,瞧着便是有长住的打算,“您是一早便这样打算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