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艰苦,大将军最终被送回月州休养。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大将军回家不过两日便遭人刺杀。
据说刺客是府中奴仆,送饭时趁大将军昏睡动手,大将军惊醒反抗却撤到了旧伤,虽然杀了刺客自己都却也挨了一刀。
事情刚发生就有人告诉时烟絮,那时甚至还没有传出风声。
他让人套了马车,趁着夜色出了军营。
月州不大在西北军内部,几位将军的府邸以及军中家眷居住的地方。
上了马车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大将军府,城门处被人吩咐过所以没人能阻拦。
马车内点了火盆,一路上也没感到冷。
有人带路,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大将军的房内。
房内只有他们二人,中间隔了一道屏风,血腥味很浓。
“前朝皇室暴虐,大权把握在世家手中,那是世家的朝堂寒门子弟连作垫脚石的资格都没有。又遇天下大汗,各地豪雄争相起义。
那场仗打了四十余年才有了如今的大景,可即便是太祖在位仍受世家肘制。太祖拼下了几十年来的名声,担了后世百代的骂名,趁着朝中太平杀尽了世家,朝中大臣空了多半。
虽然难,但到底是打天下的帝王,失了仁义兵权却是牢牢握在手中。
他苛待储君,却又给储君放权,让自己的储君走上了一条跟自己截然相反的道路,才有了皇权不被世家把控,寒门学子可登高位的局势。
可世家没了,便会有新的世家,景朝开国三百年,早就有了新的世家大族。
可除掉世家又怎么可能会是简单的事情,如今边疆战乱不断朝廷能调多少兵在除掉世家上?”
“不一样,现在所谓的世家不过是权贵以及地方豪强的自以为是,太祖除掉的世家传承千年。千年的传承得可不是霸占良田仗势欺人,那些家族世代为官,即便改朝换代依旧屹立不倒。
他们有声望受一方百姓爱戴,有钱财、权势、人脉有现在各个家族都想要拥有的全部。
但是他们又把控着资源,田地、书本、甚至是官场上的官职,帝王在他们眼中也都不过是个过客。
高高在上把控一切,但又不屑于与三教九流为伍那才是世家。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1]
百姓才是真正受苦的人,他们会怨谁?欺压他们的人,那些人背后所倚靠的、能给他们那样的胆子的人,以及不作为的当权者。
那这样的大景和失鹿的秦又有什么区别?
人身上生了疮需要剜掉腐肉来治疗,而如今的大景更是满身疮痍。
我不知道这样的王朝是还能不能就回来,但我想试试。纵使一个王朝不能永久存在,可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让它留存的久一些。
我不喜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王朝,我想知道未衰败前的盛世到底是什么样的。”
屏风另一侧的人没有说话,他透过屏风看着那道身形挺直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夜间的屋子,即便点了蜡烛也依旧昏暗。而这道屏风也太厚了,好像遮住了外面那人的身形。
尧羁怕他已经离开,便起身绕过屏风。
时烟絮见他过来的时候,下意识便去检查他的伤口。
据说是在左肩,那里已经包扎好换了新衣。
没有往外渗血,应该没扯到。
尧羁看他身上依旧穿着大氅,便亲自往火盆里添了炭。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时烟絮看着火盆内越烧越旺的火,依旧没有要解大氅的意思。
他从四岁往后便极度怕冷,尤其见到雪更甚,几乎成了心病。
“姐姐让我开了春走,但我身体恢复得快,应该不会那么晚。不过那时候大将军应该在攻打镇州了。”
大将军笑了,看着眼前人眼中都透着光亮。
“我要是不去打镇州呢?”
时烟絮知道他这样说是想同他玩笑,但面对这样的玩笑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就着眼前的局势开口。
“狄国楚荣和荣铭都上了战场,却是迫于狄皇的无奈,不论这二人是什么本事但站在一起就是士气。士气正盛又拒重镇,背后是国都眼前是失地,真的被激起一腔热血那打起来可就遭罪了。
但他们二人领兵在镇州,你不在玉州分散狄皇的主意,他就会把目光放在那随时能夺了自己皇位的人身上。
狄皇既然当年能将两人关在京城,那么现在又怎么会放心将兵力交到荣家人手里。
你若是不在战场,狄皇便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但是,大将军下来,前方就真得不能打了吗?大将军所有人都得认论攻城,越将军在战场上的时间更长,甚至是重甲军也是由她组建统领。论守赵将军是大将军的老师,大将军能作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大将军,朝廷不清楚这件事情,你一定清楚,可你还是退回来了。
大军到了玉州,大将军顾及的东西也会变多,大将军担心粮草在运输到玉州之前就被劫走。所以你这次回来,一是为了等待时机,二是为了押送辎重。
对吗?”
尧羁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怎么就想做文官呢。”
原是想问,但最后却成了叹。
这个问题赵穆也问过他,但前线有军情送来,赵穆也没坚持。
“身处山水做不到真正的逍遥,作武将会被困守一方天地,只有作文官才能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搏一搏。”
许是觉得热了,他把手中捧着的手炉放到桌子上。
时烟絮带人过来的时候是轻装简行,包括这手炉在内的很多东西都是由家里人收拾,再被转运使送来的。
其中时烟絮的东西最杂,但他家中可没人能给他收拾,据来的人说是陛下给准备的。
他回想起先帝,又想起来范州铁矿,终于还是把心里面憋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了。
“先帝的死,有多少人清楚?”
时烟絮低下头,咬了下唇才小声开口:“我问杉雨要得东西,在琼林宴上下的毒,姐姐察觉到了一直帮我掩盖,后来陛下把先帝关起来给他又下了毒,两种毒加起来直接要了先帝的命。
你为什么确定先帝一定是我杀的?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尧允的?”
骨泠入体,会封存人的记忆。
但每一次发作都会想起来一些,每次都不多,记忆全部恢复了那个人大概也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想起来了一些,大概能让他猜出来自己是谁,但是……
他一点也没想起来跟这位有关的记忆。
尧羁看他的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