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天,像是一个大火炉,太热了,人的心情也都是燥燥的。
这天,郑江北一早就去了摊子,刚坐下,就摆着脸。
黄右康看着他那臭臭的脸色,打趣道,“呦,怎么了,谁惹我们郑鲁班了?瞧这脸拉的,怎么跟我受媳妇气一样?”
郑江北没说话,要受气,他也是受夫郎的气,可是他现在还没有夫郎!
瞥了他一眼,黄右康今天怎么这么烦人!
郑江北呼出几口气,想把烦躁都吐出去,但是好像没效果。
只好从摊子下面拿出一把小锤,还有凿子,就开始干活,把木头砸得叮当作响。
脑子里忍不住回想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什么事?令人烦躁的事!
今早吃完饭,玉哥儿就跑出去玩了,他和林方秋也准备要走,宁婆婆喊住他们,又说起了相看的事。
宁婆婆什么都好,就是爱给人说媒,郑江北怪不想听的,但是长辈都开口了,也不好拒绝。
当时宁婆婆和林方秋坐在堂屋,郑江北就站在堂屋门口。
宁婆婆先是对着郑江北说:“江北啊,不是我说你,现在这世道,和离又没什么丢人的,咱家对面的人都和离过两次,隔壁那巷子都有人,和离三次的呢!人前天还找我,要我给他继续说媒呢!你这才离了一次,怕什么?”
“我给你说了几个了,你都不去见,也不说喜欢个啥样的,你看看,今年都二十二了,人家像你这般年纪,孩子都俩了,你连个一起睡觉说话的人都没有!”
郑江北直说:“不考虑。”
宁婆婆见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又转头对着林方秋说:“好孩子,婆婆知道你是个好的,你之前那是遇人不淑,还碰上个那样的婆家,但如今,也是和离了不是?咱带个孩子又怎么样?你又能赚钱,玉哥儿还这么听话,再说年纪也不大,真要守着孩子过一辈子?”
“我前天和你说的那两个怎么样?一个是开米铺的,比你大个几岁,家里也有儿子了,还有一个老母亲,人都好,要是你嫁过去,到时候想生就再生一个,不想生就不生。另外一个是读书人,家中就剩他自己,和你年岁相当,样貌也不错,之前的媳妇病了,人没了,也没个孩子,他想找一个温柔能干的,带孩子也没事,读书人嘛,只爱读书,你要是愿意,进去就是能当家做主,考虑看看?”
林方秋听了,摇了摇头,笑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是郑江北听了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了,宁婆婆还给林方秋说了?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现场听别人给自己的心上人做媒?!他能忍吗?
郑江北就开始挑刺了:“宁婆婆,你这都给方秋哥找的什么啊,开铺子又怎样,他都有儿子了,那还有玉哥儿的位置吗?保不齐的不会对玉哥儿好,家里还有一老母亲,方秋哥嫁过去,不得伺候人?这个不成。”
说完一个还不行,“还有那个书生,什么叫温柔能干?怎么家里的活都让方秋哥自己干?方秋哥自己还能挣钱,两个都让方秋哥做了,他做什么?在家里吃白饭?还没孩子,一个读书人,嫁给他,迂腐封建的,说不定就要生儿子,家里还没个长辈,要是生了孩子,都没人帮着,你明明知道方秋哥身子不好,还给他找个这样的。”
宁婆婆一听,觉得郑江北说得在理,“唉,我咋没考虑到这方面啊,是我考虑不周到,秋哥儿啊,不看这两个了,咱不看了,回头我再去帮你找找,咱找个享福的,就找那当少奶奶!”
郑江北又开口:“当少奶奶就享福了吗?那可不得三妻四妾的,进去争风吃醋吗?!是人过的日子吗?”
宁婆扭脸看他,“那你说,要介绍个什么样的?”
“当然是……当然是不介绍了!你没看方秋哥不愿意相看嘛!”
“哼!都跟你一样吧,我看啊,等玉哥儿都成亲了,你还打光棍!”
郑江北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没说话。
宁婆喝了一口茶,看了看郑江北,又看了看林方秋。
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右边瞅瞅,左边瞅瞅。
再想想郑江北刚刚那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自己的事情不着急,倒是着急秋哥儿的事,要不,江北,你娶了秋哥儿吧,我瞅着这平日里,你们处着和那已经成亲的夫夫没啥两样,之前那乱七八糟的关系都不是问题,反正你俩都和离了,婚嫁各不相干呢,而且玉哥儿跟你俩都亲。”
越想越合适,宁婆婆对着两人说:“哎哟!多好啊!这多好的姻缘啊!我之前咋没想到啊,我看行!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娶方秋哥?郑江北突然把目光转向林方秋,可林方秋低着头,郑江北瞧不见他的神色,猜不到他是怎么想的,他是想娶的。
林方秋低着头,脸上微微发烫,听宁婆婆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掌柜的说的那件事,自那之后,他留了个心眼,有些发现,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掌柜的说的是真的,就是郑江北喜欢他的那件事。
如果,如果真是成亲的话,他,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反感,可是...
林方秋还是开了口:“宁婆婆,别乱说了,我不嫁人…”
郑江北听到林方秋说不嫁人,心就沉了下去,就说自己摊子还有事,先走了。
宁婆看俩人这个样,只好摆摆手,“行吧,当我昏了头,就当我没说吧。”
郑江北走得很快,他也没瞧见林方秋后面越来越红的耳尖。
他一路狂奔,直接到了摊子,心里越想越难受,方秋哥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难道一点点都没有吗?他这么差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方秋哥一直不嫁人也挺好的,这样他们就还能住在一起,嗯,还有玉哥儿。
郑江北想到这,又开心了。
可是万一,方秋哥以后想要嫁人呢?他还这么年轻。
不对,方秋哥说了好多次,要守着玉哥儿过。
嗯,可那自己也没有机会了吧?
......
木头渣子飞得哪都是!
黄右康挪了挪位置,就在旁边看郑江北跟那会变脸的戏子一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他都不知道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郑江北看日头不早了,也该是时候回家做饭了,今天做点啥?
林方秋的最近胃口不是很好,问他,他说是吃药吃的,郑江北好几次都提出带他去江大夫那里瞧瞧,他也不愿意去。
所以,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点感觉吗?
“卖馄饨了,卖馄饨了,鲜肉大馄饨。”
唉,不想了,今天就做荠菜馄饨吧,清淡一些。
“绿豆汤,绿豆汤,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喝了还想喝。”
行,都听见声了,那就再帮方秋哥买一碗绿豆汤。
郑江北看见这货郎也烦,他之前问了货郎好几次,怎么都不卖给他方子,他又不摆摊,怕他做甚!他就想看看他做的绿豆汤比他差哪了!
一手掂着菜,一手掂着绿豆汤,郑江北走到了书肆的窗口,看到林方秋正在帮人写信,他就没喊他。
只是看着看着,觉得这个写信的人怎么也有点烦人,平日来的不都是小哥儿们,这会儿怎么是个男子,离这么近干什么!一点没有分寸。
郑江北刚想上前提醒一下,突然和林方秋对视了。
林方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回家,郑江北提起绿豆汤给他看。
林方秋先是惊讶,又向客人说了一声,就跑到窗户边,接过了绿豆汤。
“谢谢,我正想吃这个。”
“我回去包馄饨,荠菜馅的,不油腻,等会儿给你送来?”
“不用了,掌柜的已经去买饭了,不用做我的了。”
郑江北点头,“那我多包一点,晚上回去吃,等会儿再喝绿豆汤,太凉了。”
“好,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这会儿太晒了。”
郑江北看着林方秋回到桌子边,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没有偷偷喝,这才回了家去,那就多包一些馄饨吧,晚上也懒得去想做什么了。
来写信的人看到了刚刚那一幕,就问林方秋,“刚刚那人是你相公吗?”
林方秋低着头继续写信,也没抬头,只是回了一句:“不是。”
这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太小了,什么就什么好,林方秋没听清,他现在只想赶紧写完,去喝绿豆汤,等会儿不凉了就不好喝了!
下午两人一起回了家,郑江北去做饭,林方秋就在和玉哥儿玩,不想不觉得,怎么看,他们这会都像是一家人,郑江北太体贴了。
林方秋突然有些难受,他没听郑江北的话,那会儿写完信,就马上喝了那碗绿豆汤,冰凉可口,好喝!
可是看到郑江北都快煮好了馄饨,他没说不吃。
等到吃饭的时候,林方秋就吃得很慢,玉哥儿都吃了三个,他一个还没吃完。
郑江北好像看出他的不舒服,“是不是没缓一缓就喝了?”
林方秋看着他的眼神,没敢撒谎,点了点头。
玉哥儿听到了,“喝什么?我也要喝!”
郑江北说:“绿豆汤。”
“哦,那我不爱喝,阿爹爱喝。”
郑江北起身去了灶房,没一会儿就端来了一个碗,放在林方秋面前。
“生姜汤,等会儿再喝。”
“江北叔叔,我可不喝!”
“没让你喝。”
郑江北又把林方秋的那碗馄饨拿了过来,自己吃了。
林方秋目光微微一愣,那是他,他刚刚吃过的啊。
郑江北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就是有些烦,怎么从今天早上就这么烦!
算了,不听话就不听话,下次不给他买了,不想吃就不吃,又不是专门给他包的,他自己吃!
郑江北吃得很快,几口就吃完了,端着碗就去了灶房,然后就出门了。
林方秋觉得他怎么好像是生气了?
宁婆婆笑出了声。
玉哥儿疑惑,“太婆婆,你为什么在笑?”
“哈哈哈,我笑有人开窍了,有人还跟个木头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能知道他的心意啊!”
说完,她就看着林方秋,她一个老太婆,都说这么明显了,也就只能帮阿北那小子到这了!要是秋哥儿还不明白,那就没法咯,哈哈哈!
林方秋正端着姜汤,小口小口抿着,听见宁婆婆的话,他悄悄地举高了碗,想挡住自己泛红的脸颊。
这姜汤真的好辣!
进了夜。
尽管郑江北开门关门的声音很小,林方秋也知道了郑江北回来得很晚,他没睡着,躺在床上,一直在想,想他和郑江北,真的可以吗?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