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一个不认泰文的人,人生地不熟,走路全靠地图导航,好不容易到了那个什么公泰普撒提萨散中学,找别的学生了解情况还要靠翻译器。
那些学生对于丹的反应很奇怪,她在手机上刚打出丹颂帕的名字,一个为首的男学生就“噫”了一声跳开两步,很嫌弃的样子。剩下的学生也是哄堂大笑起来,跑远了 。
丹的名字像是瘟疫,让这群学生避之不及。
虽然在学生里没问出什么,但好在最后她运气不错,随便揪住的是个英语老师。
“(英)丹·颂帕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吗?”周南以迟疑的语气提问道,她立的人设是丹的一个笔友,很久没有他的消息比较担心,来泰国时顺便了解情况。
老师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她说的是谁,点点头,“(英)是的,但他已经很久不来上学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周南想了想,追问道:“(英)那他平时在学校有什么朋友吗?”
老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在学校时也没有看见过他和别人玩的很好,丹是一个很孤僻的孩子。”
“(英)原来是这样。”周南微微点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英)那老师,你们有看到过他被人欺负,或者嘲笑么?”
老师神色不自然地往左下瞟了一眼,看起来颇有些心虚,“(英)小打小闹有些,不过都是小孩子,横竖没出什么大事,我们也就没有管。”
秦风是在思诺家那条街的十字路口等到她的,女孩穿着泰式校服,混在放学的中学生人群里面,她和朋友告别后走过来后才注意到他。
思诺朝他身后望望,“那个大叔和那位周姐姐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我、我们分头行动了。”秦风坦诚,直视着女孩不谙世事的单纯眼神,“我有点事想问你。”
思诺扬起一个笑脸,带头走在前面,“走吧,家里没人。”
思诺给他倒了杯水后便伏在客厅那张小桌上写作业,秦风双手捧着那杯微凉的白开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终是思诺笑着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她歪着头有些不解,“你不是要问我什么吗,问吧。”
秦风避开她的话头,以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切入,“家里的大人呢?”
思诺没抬头,圆珠笔尖在纸上划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爸爸上工去了,他每天都很忙。”
“妈妈呢?”
“我没见过她,我亲生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是现在的养父领养了我,我进家门之前她就和养父离婚了。”
思诺的语气风轻云淡,好像说的根本不是她的事一样。秦风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心里唯一想法是要是周南在就好了,他还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他只能摸摸鼻子,等价交换地将自己的身世也托付出来,“我妈,也、也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思诺抬起头,“那你爸爸呢?”
“在牢里。”秦风如实相告,并无波澜。
思诺看起来很是好奇,“他犯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清楚。”
“那他是坏人吗?”
“好、坏,看怎么理解了。”
思诺笑了,搁下笔看着他,眼里带着些挪愉,“你一直这么说话吗?”
秦风喝了口水,玻璃杯被他捂的温热,“我以前不、不太说话,现在好、好多了。”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思诺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狡黠。
秦风点点头,她就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你们为什么要冒充警察?”
秦风被炸得头脑发懵,下意识反问:“谁、谁说的?”
思诺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翻出法制新闻给他看,栏目里秦风和唐仁的护照照片摆在一起,下方明确写了“在逃通缉犯”几个大字。
“你看起来不太上镜。”女孩捧着脸,将手机往下翻了翻,屏幕里的周南笑靥如花,摆在那像是娱乐新闻,“周姐姐就要漂亮很多。”
秦风沉默下来,等到思诺收回手机后好一会才再开口:“那、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我觉得你们不是坏人。”意外的,思诺说出了和周南如出一辙的话,她笑得很天真,“所以你们为什么来找我呢?”
那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秦风从背包里掏出颂帕的照片,直截了当地解释道:“这、这个人一直在跟踪你,你、你知道吗?”
思诺盯了一会那张照片,疑惑地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跟踪我?”
秦风收回照片,“我也想知道。”
思诺笑了笑,刚刚严肃的氛围再次被她一声轻轻的笑所打破。
她从作业下抽了张A4纸出来,轻声道:“今天,物理老师留了一个很奇怪的作业。”
她将纸竖着立了起来,又轻又薄的纸不出意外地倒了下去,思诺没有再扶,眼底是秦风看不懂的晦暗不明。
秦风看了她一眼,从桌面上抽过纸,干脆利落地对折,形成夹角的纸稳稳立在了桌上。
思诺看着那张在阳光下半明半暗的纸,勾起唇角,“这也太简单了。”
“是很简单。”秦风也笑了,“但是简单的未必就是错误的,你觉得呢?”
思诺面色如常,笑得腼腆,“你好像不结巴了耶。”
两个人如同打太极一般试探对方的底线,秦风这次的直觉显然比放松警惕的周南准得多,她认为没什么坏心眼的女孩像是一座冰山,看似单纯的表面下指不定藏着多少事情,让人根本捉摸不透。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因为一道“嘎吱”的开门声而终止,思诺站起身,脸上有些慌乱,朝门口喊了一声:“爸爸。”
男人站在门口,阴冷的目光像是爪鱼一般滑腻地上下打量着秦风,死寂的注视让秦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总算感觉到了周南那种令人不适的直觉,一时间却想不起男人哪里不对劲。
男人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思诺,开口却是泰语。
思诺看了眼秦风,也用泰语回了他一句。
此地不宜久留,秦风挎起背包就逃,“我、我先走了。”
思诺没说话,站在原地目视他走向门口。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男人的阴鸷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令人不寒而栗,秦风却借此终于想起了周南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废车场里,周南拉过他躲开一个中年男人的推车,那时她眉头都皱成一个“川”字,盯着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并不是,那个男人鸭舌帽下的脸终于被他对应起来,正是现在门口思诺的养父!
想通的那刻,秦风感觉到背后瞬间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冷汗,鸡皮疙瘩在风衣遮掩的手臂下泛了起来。他几乎是飞奔出门,电梯下键被他按的要起火花。
电梯平稳上升,他从未如此希望一件事情快一点再快一点。
电梯门“叮”地一声向他敞开了怀抱,秦风向后瞄了一眼,男人没有跟来,电梯合上的那会,他松了一口气。
——不料,一只手突然出现,扒住电梯门让它再次开合。秦风此刻最不想见到的男人阴狠的脸庞,在门后缓缓露出。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走进电梯贴着他站好,“我送你吧。”
说的是中文。
这绝对是秦风坐过的最惊险的一趟电梯,他的心始终提到了嗓子眼,心跳如打擂般剧烈地上蹿下跳。身边如同盘踞着一条毒蛇,随时会跳起来咬他一口,他一刻也不敢放松,死死捏住拳头垂在身侧。
电梯屏幕显示“F1”时,他向男人手足无措地鞠了一躬,拔腿就跑。
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楼梯口,周南叼着根棒棒糖,笑眯眯地朝他挥手,不忘对电梯里的男人说一句:“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心瞬间安定下去,底气都多了不少。或许是察觉到他已经脱离险情,肾上腺素逐渐褪去,秦风才感觉到手心被指甲掐出的疼痛。
他没有张开手去看,快步奔向周南,她的身影笼罩在即将西落的黄昏里,模糊了轮廓,只剩刘海下一双猫样的杏眼亮晶晶地看他,像是在说:“我来得及时吧?夸夸我怎么样?”
秦风站定她身旁,焦急地抓住周南肩膀,眼睛从来没睁得那么大过:“他、他是那个……”
周南不容抗拒地反握住他手,原本温热的指尖在他吓得冰凉的手背上炙热地像火炉,温度霸道地暖热着他的手。
她低声道:“——是那个废车场的工人,我认出来了,别怕,已经走了。”
周南扣住他手,握的很紧,拉着秦风转身往街上走,“我们先走吧。”
“去、去哪?”她一看就有了打算,秦风也不拦她,任凭自己的手被她摇的一晃一晃。
曼谷的夕阳温柔,她像个寻常游客般拽着他慢慢散步,两人的剪影在暖橙色的阳光里拖的很长很长,奔逃几天从未有过如此安逸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小唐不在吧。
周南回过头,扬起一个明媚无比的笑容,与露出的梨涡相辅相成,“去吃饭啊,秦大侦探不是好几天没吃上一顿好饭了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办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