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神色各异地杵在原地，高照神色自若，元暨麟眼中骇然，元令仪更是疑惑不已。

元令仪苦思冥想昨夜的诸多细节，玲珑姑姑讳莫如深的模样，与何晓的言行联系起来，很难不让她怀疑玲珑姑姑是周帝安插在英国公府的探子。

可如若周帝真的将元暨麟当做心腹，他尚且不知玲珑姑姑的身份。那她到底是何人，可是其他人的暗桩？

可如果元暨麟亦是棋子一枚，不知道玲珑姑姑的身份亦能说得通。可若是如此，先前以为的英国公府圣眷正隆，变成了一句天大的笑话。

他们依旧地位不稳，仍处于危险之中。

元暨麟脸色愈发苍白，惊人的恐惧攫住了他，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盯着高照，无言中尽是求助。

“我从未见过你们说的玲珑姑姑……”高照沉声说道，“但是目前来看，陛下看重麟弟不假，但他终究是君王，君臣有别，都绝无可能对你全盘托出……”

高照的话似是一剂良药，入脑入心之时异常苦口，让元家人瞬时清醒。

元暨麟垂下毛茸茸的脑袋，一头搭在元令仪的背上，如同幼时撒娇撒痴一般，闷声说道，“君臣有别，我只是忠心效忠陛下，亦是想要君恩赤诚……”

闻言高照一愣，随即举起茶杯掩住神色，他眼皮沉重地半耷着，寒光流转，克制不住地哂笑一声，便再也不说一句话。

炽热的阳光透过山林草木，演变婀娜多姿，可树下之人却是手忙脚乱，无心欣赏。

一阵婴儿的啼哭传来，引得三人齐齐望向路边。

郑四海手忙脚乱地抱着一个婴孩。

那孩子哭声似野猫嚎叫，在山间显得格外恼人，可无论他怎么哄就是不停，急得他涨红了脸。

元令仪走过去时，入目的就是一群汉子们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给我吧。”

郑四海一愣，本就涨红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大小姐，这孩子吵闹……”

“给我吧……”元令仪眼神温柔，她细细地打量这个孩子，只觉得粉雕玉琢的，甚是喜欢。

这孩子方一递到元令仪手中，便瞬时止住了哭声，她瞪大眼睛看着元令仪，黝黑如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没过片刻就弯成了一轮新月，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挥着小手去触摸元令仪的脸。

高照远远地望着一大一小，眼中寒冰渐渐消融，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好似在何时见过，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婴孩时期，也有一个人的怀抱让他心安满足。

他缓缓起身，定定地看着她们，心中似有一棵幼苗肆意疯长，爱意如甘泉，丰盈了他空了十六年的心。

“日后殿下与长姐有了孩子……”元暨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也一定会是如此。”

高照的神情如梦似幻，他仿佛看见了与元令仪的大婚，看见了她孕中温柔缱绻，看见了她哄抱着他们的孩子。

猎猎无风声，啾啾无鸟鸣。

高照眼眶微红，他缓缓抬手捂住胸口，隆隆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极不情愿地从此情此景中抽离，神色晦暗不明，瞥着元暨麟的眼神别有深意，“陛下终究是陛下，是大周之主，于臣民而言是君王……”

他顿了片刻，眼神如刀一般剐过元暨麟全身，“亦是君父……敬畏爱重，莫要生了别的心思，若是被辜负了衷肠，也不要来找你长姐耍小孩子脾气。”

元暨麟脸色瞬间惨白，他死死地盯着高照，稍显稚嫩脸庞杀气尽显，明目张胆地审视当朝太子，与方才黏在元令仪身旁的乖觉模样全然不同。

高照微微勾起唇角，迎上元暨麟的杀意，“这世上向来如此，君臣佳话传得多了，听得多了，竟就当成了真的。”他声如山风入清旷之野，入耳即刻消散，却是如刺扎进元暨麟心中，“你是她的弟弟，若非如此，本宫今日不会多言一句……”

言毕，高照甚至连个余光都未落在元暨麟身上，抬腿便要离开。

“你呢？”元暨麟的声音骤然响起，少年的声音满是愤懑不解，“他于你而言，是父亲还是君王？你们之间，是父子还是君臣？”

高照置若罔闻一般，奔着元令仪缓步走去，留下元暨麟一人慎重度量为臣之道。

“这孩子，甚是可爱……”高照的视线如情丝交缠成网，轻飘飘地落在元令仪身上，“只是该如何安置她？”

“得是安排一个稳妥的人，护送她回阆京……”元令仪眉目之间尽是温柔，引得高照的视线挪不开分毫，一心想要溺在她的缱绻之中。

“那就让李乐宜跟着我一道返京吧……”高照轻声说道，伸着手指与她一道逗弄婴孩，“养在东宫……等日后大婚，便收她在我们膝下？”

元令仪闻言一愣，逗弄的手指僵在半空，她呆呆地望着高照，微微张着的唇却是不发一言。

“我见你喜欢这孩子，我们便收她做义女如何？”高照语调轻柔，微微俯身贴近元令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蓄满的温柔似一汪清泉，浮光跃金。

元令仪不自觉地将孩子抱得更紧，秀眉微蹙，“元贞的心意，我晓得……我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可你我尚未完婚，这孩子若是贸然出现在东宫，往后怕是免不了流言纷扰。”

高照眼波一滞，神色渐渐清明却是温柔不减，“是我考虑不周了……”

元令仪抱着孩子上了马车，隐在阴影之中，她静静地靠在里侧，轻声说道，“麟儿与君君生母早亡，阆京之中就有人谣传他们不详，甚至引得太后娘娘不虞，亲下懿旨斥责祖母母亲，十多年来只能养在东极学社。”

“麟弟与君君不能常伴国公身侧，终究是个遗憾……”高照眼神晦暗，语气淡淡，“还好他们都是好孩子，诗书礼仪，文武俱佳。”

“话虽如此……”元令仪脸色不佳，一想到两人的婚事，只觉得头痛欲裂，“君君与韩颂的婚事，迟迟没有消息。就连麟儿……”

她骤然止话头，愤懑地垂下脑袋，瓷白纤细的颈子似美玉莹润，引得高照不自觉地瞄上两眼。

“他们还小，谈婚论嫁早了些……”高照沉声说道，声音略微沙哑，他不自在地别开眼睛，“你这做长姐的，堪比令堂操心。”

元令仪眼皮一翻，点点星芒瞬时坠落高照双眸，“我向来就是个爱操心的，只是殿下可知道，操心琐碎，管家管事……”她略一扬首，高抬下巴对他说道，“元贞日后若是烦了恼了，我可不依……”

“不会……”高照凝视着她，只这一眼便是星河流转，“只求熙熙，待我唯一……”

元令仪神色一滞，似有红云渐渐浮上脸颊，她稍稍垂下眼睛，却又飞速地扫了一眼高照，她缓缓地伸出一只手递给高照，唇边漾起的梨涡浅浅，醉人不已。

高照牵住她的手，骨节分明的大掌锁住她柔弱无骨的柔夷，曲起掌背青筋略微凸起，想要用力紧紧相合，却又害怕用力太过，勒痛了她。

回城之时，已是黄昏时分，垂落的夕阳将满庭芬芳染血，元令微的哭声似雏鸟哀鸣，远远地传进了元令仪的耳朵中。

“长姐！”元令微一头扎进元令仪怀中，“兄长呢？”

元令仪伸手轻拍着她的背，“他有自己的差事要忙，玲珑姑姑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们把婆婆葬在了苏州河岸……”元令微红着眼眶，“姑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元令仪眉尾轻挑，自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玲珑姑姑的目的为何，此间关窍，还是在长遥夫人身上。

“长遥夫人可有与你提过玲珑姑姑？”元令仪轻声问道，“可有说过她的来历。”

元令微面色一僵，拧眉沉思，“提过……”

“怎么说？”

“我觉得夫人所说并不能全然可信。那时我还小，她一次发病凶险，在房里砸东西，温伯伯怕她伤了要我快些躲出去，我那时候听得并不真切……”元令微圆鼓鼓的小脸皱成一团，“她说，玲珑为何要背叛她……”

元令微的话将本就扑朔迷离的真相搅弄得更加复杂，两人尽是迷茫。

“还是书信一封给母亲吧。”元令仪叹息着说道，“玲珑姑姑陪了祖母许多年，还要嘱咐母亲好生照看祖母。”

元令微闻言眼眶更红，“长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兄长再留在夜不收了。”

元令仪的眼神骤然变冷，一想到元暨麟浑身是血的模样，登时心悸不已，“确实是凶险了些。”

“不止……”元令微猛地抓紧了她的手，“他可有跟你讲缘何杀了力空大师？”

元令仪只觉一阵恍惚，总觉得元暨麟仍是那个围在她身侧撒娇撒痴的孩子，与杀人不眨眼的夜不收毫无干系。

“并未……”元令仪幽幽说道，“甚至只字未提……”

元令微抿了抿唇，“那他可有与你说过广胜寺前的百姓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