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慌不择路地逃了。

当她把那个消灭了一只蟑螂的刷子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她死死地盯着刷子头——

她连一只蟑螂都不如，她连直视苏阳的身体的勇气都没有。

贫穷，卑劣，图谋不轨……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觊觎苏阳？

真讽刺啊！

肖雨把垃圾袋系了一个死结。她想她的心也应该像这个死结一样，她该死心了。

“萧老师？”身后传来苏阳的声音。

“嗯。”肖雨背对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一如平常。

“你真厉害！”苏阳由衷地赞叹。

这有什么？如果你习惯了孤身一人住这种房子，你也会习惯的。

肖雨一边洗手一边想。可是，她知道，这种假设根本就不会成立，苏阳没住过这种房子。如果不是此刻在自己这里，苏阳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住这种房子。

原来啊，我才是她人生的污点……肖雨盯着流水下自己的双手，飘忽地想。

身后，一条光.裸的手臂伸了过来，关掉了水龙头：“这样会洗秃噜皮的。”

是苏阳的声音，接着是她的嘿笑声：“萧老师，你果然有洁癖。你都没碰到那只……咳！那玩意儿是挺烦人的。”

她对“蟑螂”俩字心有余悸。

肖雨承认自己爱干净，但是“洁癖”两个字，还是让她皱了皱眉。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扭头，看到了苏阳……就只穿着内衣内裤，站在她身边。

肖雨的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她想都没想就随手扯了件什么东西，裹住了苏阳的身体，下一秒便是看阳台和屋里的窗户。生怕有人看到苏阳这个样子。

其实，这套房子的房东是个挺吝啬的人，连灯都安的都是那种老式的节能灯，一根短粗的灯管掉在头顶，仅比小灯泡的昏黄的光亮那么一点点。可到底事关苏阳，肖雨不能不揪紧了一颗心：“你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担心你啊！”苏阳回答得可快呢，“而且，萧老师，我又没光着，怕什么？要是有人窥视，那是他自己居心不良，又不是我的错。”

肖雨沉默了。因为她就是“居心不良”的那个。

苏阳还笑嘻嘻的：“萧老师，你给我弄的，这是什么造型？”

肖雨愣了愣，才发现自己随手扯过来的东西，竟然是挂在厨房墙上的围裙。

“还笑！”她瞪苏阳，“穿这么少，不怕着凉吗？”

苏阳吐了吐舌头：“担心你嘛，没想那么多。”

肖雨便没了脾气，轻拍她手臂：“好了，接着洗澡去吧。”

苏阳却犹豫了：“有……那个。”

肖雨耐着性子：“都被我打死了。以我的经验，那东西都是偶尔出现，是从下水道爬出来的。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短时间内它们不会再敢爬出来了。”

“可是……”苏阳扭捏着，“你刚才拍死它那一摊还在……”

肖雨秒懂，嫌脏是吧？

“我去擦干净。”她说着，拿了一包湿巾往卫生间去，中途还没忘了去屋里翻出一条浴巾，裹在苏阳的身上。

苏阳可喜欢肖雨对自己体贴呢，肖雨替她裹浴巾，她就一动不动地由着肖雨裹。

肖雨刚把浴巾搭在她的肩膀上，就觉察出了异样，抬眸，对上苏阳含笑的双眸，还有那副享受的表情，肖雨的脸色微沉：“你不会动吗？”

那意思，你这么大爷吗？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等着我伺候？一根手指不伸的吗？

苏阳立马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故意哆嗦了一下：“好冷。”

肖雨无语，便不忍心再怪她，还把浴巾两边都塞进她的怀里，掖得紧些。临离开前，肖雨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裹好！”

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得紧。

苏阳裹着浴巾，就守在卫生间的门口，看肖雨蹲在有些湿滑的瓷砖地上，用湿巾一下一下地揩拭之前的“凶杀现场”。

“萧老师，”苏阳开口道，“要不，你别弄了。”

肖雨已经把地面擦得干干净净，怕苏阳嫌弃，又用心地擦了一遍，还特意检视了一番下水道口，心里想着要不要去买个新的地漏换上。据说有一种防虫地漏，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她曾经一个人对付地活，也只是对付而已，但事关苏阳，她总是上心的。

“已经擦干净了，”肖雨说，“地漏口也擦干净了。你可以放心洗澡。”

苏阳抿了抿嘴唇：“我的意思是说，这儿的条件太差了，真的不适合居住……去我家吧，那套房子离公司还近，每天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很方便的！“

肖雨蹲在地上，手突然一抖，之前被刀切破，后被苏阳吮过的拇指尖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攥紧了指尖，锐痛变成了压痛。那是来自掌心的压力，而她的心，此刻又何尝不是在承受来自苏阳的压力？

肖雨沉默着好几秒没说话。

“萧老师？”苏阳有些慌。

肖雨盯着微湿的地面。这不是苏阳第一次邀她搬去那套公寓住。那套房子独占一层楼，宽敞又舒适，单单那个干湿分离的卫生间，浴室就和肖雨的房间差不多大，卧室特别宽敞，装修得极其考究，站在窗前能够俯瞰半个城市……还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卫生，没有蚊虫的骚扰，连冰箱里的食物都有阿姨按日期备好，并且及时清理。谁不想住好房子、大房子呢？可是一旦住进苏阳的房子，那意味着什么，肖雨很清楚。何况，那套房子，还是苏阳她妈妈买下的。一想到那套房子和苏阳她妈妈的关系，肖雨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她站起身，去卫生间的柜里，翻出来苏阳之前脱在那里的衣服，塞进苏阳的怀里。

苏阳还裹着浴巾，被迫接过，满脑袋问号——

她贴得挺整齐的，一件是一件，怎么着？萧老师这都嫌弃？还是按照萧老师的规矩，那个柜子里不许放东西？

“去穿上。”肖雨面无表情地说。

苏阳：“？”

肖雨神色发冷：“回你家自己的房子去洗澡。”

苏阳苦了脸：”……那么远，太折腾了。“

肖雨冷呵：“谁让你回来了？我这儿你待不惯，还有蟑螂，还是你自己的房子适合你。回去吧。”

俨然就是下了逐客令。

苏阳嘴角抽了抽：“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肖雨：“那儿和我没关系。”

苏阳：“大半夜的，我怕！”

肖雨：“……”

她认识苏阳这么多年了，当年就没见过苏阳怕过什么，后来重逢苏阳更是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兼脸皮贼厚……除了刚才那只蟑螂。蟑螂……虫子？肖雨似乎想起了什么。

可是，那个念头只来得及在脑中忽闪而过，不容她多想，苏阳已经直接拧身进了卫生间：“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整个卫生间就那么大。之前两个人还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现在一起挤在里面。

肖雨：“……”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嫌弃这里的是苏阳，现在厚着脸皮挤进来的也是苏阳。她好想问问苏阳，你到底想怎样啊？

其实，肖雨更想问问自己：苏阳，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你出去！回你家去！”肖雨有些急了，她想她最好气走、撵走，反正怎么样都行，只要能让苏阳离开这里就行。最后，以后都不要和苏阳有交集。

可苏阳脾气上来也是固执的，肖雨越是这么说，她越是往里面挤：“我不走！我就在这儿。”

两个人年纪加起来几十岁了，就像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幼稚得可以。

要不说忙中出乱嘛。卫生间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两个人挤在里面，想转个身都难。苏阳手长脚长的，兼之对这里不像肖雨那么熟悉，胳膊一扬便触碰到了热水器的开关，还把原本的冷热水方向碰歪了，淋浴喷头立时喷出水来。

苏阳惊呼，第一反应就是把肖雨挡在自己的身后，结果慌乱之下胳膊就又碰到了挂在墙上的淋浴喷头。那个质量堪忧的淋浴喷头被碰掉在地砖上，脑袋就被摔掉了，大股大股的凉水，借着水压冲了出来……

情急之下，苏阳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淋到萧老师”，下意识地把肖雨裹进自己的怀里，冰凉的水都喷在了她的后背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完了，闯祸了！

到底还是肖雨熟悉环境，从苏阳的怀里挣出来，迅速关上了热水器的开关。

于是，最后的画面便是，两个人一起站在地砖被泡了半寸深的凉水的卫生间里。

“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擦干净！”苏阳自知犯错，试图弥补。

肖雨一把拉住她，看着她浑身上下跟落汤鸡似的，肖雨无奈道：“还擦什么啊！直接洗澡吧！”

“好……。”苏阳这回老实了，也不说这有奇奇怪怪的东西爬出来了。

但是，在肖雨要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拽住了肖雨的胳膊：“萧老师，不一起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