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雨从小学的时候起就是个学霸,是期末考试掉出前五名就会被气哭的那种学霸。她长得好,学习好,爸妈也都是本地知名的优秀教师,可以说是让很多人都羡慕的出身。当初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因为自幼受到父母的熏染,对于教师这项工作她格外有好感,几乎所有的志愿都报的师范专业,最后毫无悬念地考入了京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如果她的人生后来没有经历那样的波折,她会顺风顺水、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也许会遇到一个适合她的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也许还会有一个甚至两个孩子……最后桃李满天下地退休,安享晚年,就这样安然地过完一生。
但是,因为一些变故,她的人生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变成了连她自己都不确知走向如何的样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过往的人生经历,肖雨宁可自己没有学师范专业,宁可自己对于教师职业没有那样强烈的滤镜,甚至宁可自己长得丑,如此她的人生是不是会是另一种样子?
然而,事实却是,她人生前二十几年当成人生楷模的父母,那么优秀的教师,对她说过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的话;身为父母,他们做过让肖雨极其不耻的事,却又不得不接受;就连她的容貌也是拜他们所赐,现在成了她余下的人生还有利用价值的明证——
如果她长得丑,她连作为商业间谍的资格都没有:这毕竟是男权社会,失去了能够吸引男人目光的东西,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这样算下来,她的人生真的失败。
许多个难以入眠的夜里,肖雨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冷笑着这样想。
曾经她的人生,到处都是让人羡慕的地方,唯一的bug,就是她的厨艺。也许是别的技能点点的太满,厨艺做饭这件事她怎么都办法做好,哪怕她努力地尝试过。渐渐地,肖雨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有些缺陷,就是天生的,没法弥补。
可是今天,她特别气恼自己的这个缺陷——
她竟然无法顺利地为苏阳做一顿饭,哪怕只是最最寻常的发挥。
所以,别人都是怎么做饭的呢?
肖雨嘴里含着那根咸得能齁死人的炒面,心想。
别人就可以想事情、做饭两不耽误,她呢,只是在做饭的时候被苏阳之前的抱抱和吮手指分了心,放盐就像是把卖盐的打死了,仿佛根本没走心一般洒了致死量。
这样的东西,她怎么可以给苏阳吃?
偏偏苏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拦住她要讨回那盘面,仿佛那不是一盘做失败了的炒面,而是几亿的大合同,这单跑了BVC就会蒙受巨大的损失。
苏阳甚至还伸着脑袋往前凑,肖雨极度怀疑,如果自己不许她拿筷子够,她会直接上嘴啃。
肖雨慌得捂住了苏阳的眼睛,连她自己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做出这种动作,就像她之前上了手指之后苏阳下意识地含住她的手指一样奇怪,也许是因为面对喜欢的人,人类总会做出奇怪的事吧?
肖雨不想承认她对苏阳的喜欢,所以她把原因归结为“不能让苏阳再看到这盘面”。
苏阳陡然觉得眼前黑了,入鼻的是馨香的气息,属于肖雨的味道,还有双眼上柔软的触感,是肖雨的手无疑。
其实,肖雨最先想到的是赶紧把这盘面倒掉,最后想办法毁尸灭迹,不让苏阳再有机会见到它。可是,她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允许她做出这种浪费食物的行径。
要不,先把它藏起来,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过一遍水,吃掉。
肖雨决定退而求其次。
如果苏阳知道她这个想法,一定大皱眉头,心疼她的。但是现在的苏阳只觉得奇怪,心里面对那盘面的好奇更重了。
肖雨了解她的性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好如实说:“我放盐放多了,太咸了。我再给你做一盘……”
并且保证:“这次肯定不会咸了。“
肖雨并没有察觉到,潜意识里她其实是害怕苏阳对自己做的饭产生抵触的。
有时候,肖雨觉得苏阳是个傻子,至少不大聪明。比如现在,在听到自己再三解释这面太咸之后,拨开自己的手,还两眼放光地盯着那盘子面:“萧老师,你要对它做什么?”
肖雨语塞,想说我想把它塞进冰箱,等过过水再吃,但是对苏阳这种富二代说这种话,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穷酸?肖雨有些自卑地想。
狠了狠心,肖雨说:“扔掉。”
“不可以!”苏阳反驳得特别快,“萧老师亲手为我做的饭,扔掉太可惜了!”
接着就抢走了肖雨手里的盘子。
肖雨发现自己手里转眼间就空了,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炒面就到了苏阳的手里。
苏阳捧着那盘面就往屋里跑,跟怕谁抢她吃的似的,抄起筷子就吃。
肖雨:“诶?”
她都能想象出来苏阳接下来就会戴上痛苦面具,毕竟那玩意不是一般的咸。然而,苏阳吃得特别香,秃噜秃噜的很快半盘子面就进了肚。
肖雨嘴角微抽,漂亮的五官都快纠结到了一块儿:“不咸吗?”
苏阳享受的表情,让她一度对自己的味觉产生了怀疑。
“萧老师你不知道,”苏阳把一片火腿肠塞进嘴里,“我最近口重,你做的这个口味最适合我了——咳咳咳!”
肖雨以为她呛着了,赶忙把一杯水递了过去。苏阳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好一通灌,仿佛她那不是嘴,而是干了几十年终于暴雨灌溉的盐碱地。
“还喝!”她把空杯子递还给肖雨。
肖雨没脾气地给她倒水。水倒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齁着了?”
苏阳正在她的身后悄悄地、无声地斯哈,感觉舌头跟被盐水泡了似的,还是浓盐水,冷不防被她逮了个正着,嘴巴都来不及闭上,呆愣愣地怔在那里,眼珠子转了转,转到了她手里敞着口,还在冒热气的暖水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把那半暖瓶水泼到自己的脸上。
有十好几秒肖雨都没说话。苏阳怯怯地偷瞄她的脸色——
唇被抿得失了血色,两眉之间蹙成了一个“川”字,连攥着暖瓶都被举着半天,没有接下来的动作……显然,肖雨的心情很糟。
苏阳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的不难吃,萧老师……这是你费了好一通功夫做的,扔了多可惜?其实我吃着还好,不是很咸……咳咳咳!”
嗓子眼儿被齁到,特别没有眼力见儿地在此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苏阳使劲憋着,但是咳嗽这种事,就像喜欢一个人,忍是忍不住的,越忍咳嗽得越厉害,脸都憋得通红,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肖雨看到她这样,眼眶都红了,鼻子都是酸的,想帮她拍拍脊背、抚抚胸口,脑子里有映出了“活该”两个字。
可是,苏阳这样“活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呢?
肖雨更烦起自己来。她放下暖瓶,夺了苏阳爱不释手的盘子,直奔厨房。
苏阳追进了厨房,却没来得及拦着肖雨,眼睁睁看着半盘子面变成了垃圾桶里的新内容。
“萧老师你这——”苏阳想说点儿什么,发现肖雨直直地盯着垃圾桶,神情不对。她挠了挠头,转走话锋:“你进屋歇着,我来做。你想吃什么?或者咱们点外卖也行……萧老师你多少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我们可以让骑手送来肉和菜,我来做——”
“苏阳,”肖雨凉凉地截断了苏阳,“你不用这么对我……不值得!不值得你明白吗?”
苏阳皱眉。
肖雨仍是盯着垃圾桶,觉得那就像是自己,垃圾一个。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话里透出了森凉的意味:“我带你来我家,根本就没安好心。从我接近你开始,就没安好心……你看不出来吗苏阳?”
苏阳静静地盯着她的侧颜,眼底都是心疼。
肖雨受不了她的眼神,所以背对着她。这样,肖雨就能够顺畅地表达了:“你知道在医院,我为什么会恶心到想吐吗?因为我想到我弟……萧龙,他就是我的负担,他只要活着,就是我的负担。这让我觉得恶心,让我想吐!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自以为为我着想,自以为是的周到,也让我觉得恶心!”
苏阳脸色微变,做不到继续那样安静的表情。
肖雨深吸一口气:“我常常想,如果萧龙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就再也没有了负担……我有时候,甚至想拔掉他的氧气管!我——”
苏阳:“所以,你也想让我死,是吗?我死了,你就一了百了了,是吗?”
肖雨惊悚地转身:“你不能——”
苏阳拧着眉头看她:“萧老师,是不是我曾经做过让你无法原谅的事?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变成今天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