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老楼，电梯是甭指望的，苏阳也没指望。但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让她大皱眉头——

小区大门是没有的，刷卡进小区是不可能的。已经是夜晚时分了，每栋楼里家家户户的灯光倒是从窗户映了出来，很有万家灯火的味道，但是小区里的路灯是残缺的，偶尔又那么一个两个的灯泡没碎的，也都只是透出昏黄色的光，都没有天上的月光亮堂。

说这里不安全，倒也冤枉了它。苏阳刚下车的时候就听到了让人无法忽略的音乐声，随着往小区里面走，那音乐声越来越响，是那种节奏感特别强，韵律简单到重复，简称“口水歌” 的BGM。而在小区正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上，横排竖列几十人正在跟着旋律跳广场舞。其中大部分是头发花白，衣服颜色鲜艳，还挺“上档次”地戴着白手套的大妈大姨们，零星的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大爷，舞跳得那叫一个热烈投入。

苏阳耸鼻子一闻，空气里还飘散着烧烤的味道：这是羊肉味，刚撒了一把孜然；那是刚烤的火腿肠，还有翅中……好家伙，还不是从一个方向飘过来的。看来，夜晚组团烤串是这里的日常消遣。

还有，欢蹦乱跳的小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有，疯跑着，时不时地从苏阳她们的面前呼啸而过。那个精神头，苏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没写作业。但凡经受了写作业的洗礼，早都蔫儿了，还有这个疯玩儿的劲头？

这么个小区，就是肖雨每天生活的地方。生活气息是有的，也说不上不安全，但是实在是谈不上什么生活质量。

肖雨住的单元，单元门和苏阳肖想的一样，门锁早就坏了，门一拉就开。幸好，楼道里的感应灯还在，也都还好使。楼道里也还算干净，应该还是偶尔有人打扫。好歹物业没跑路，苏阳偷偷松了一口气，总算没让她看到满楼道的垃圾啊虫子啊甚至耗子什么的，不然她真能立刻马上拉着肖雨离开。

303的门口，肖雨摸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请进吧。”她对苏阳说。

苏阳第一次来到肖雨家，说不紧张是假的。虽然她也知道，这个家里不会有除了肖雨之外的第二个人。

房门在身后关上，苏阳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属于肖雨的世界。空气里弥漫着的，是肖雨的气息，和肖雨身上的味道一样，是苏阳已经熟悉了的味道。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属于肖雨的。苏阳的心跳有点儿快：都是属于肖雨的，包括自己。

“只有这双拖鞋了。将就穿吧。”肖雨把一双干净的新拖鞋递到苏阳脚边，自己则穿上了日常穿的半旧的那双。

“谢谢。”苏阳突然觉得拘束起来。

肖雨听出了她语气的异样，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

整套房子透着陈旧的气息。客厅是没有的，只有一窄条可以作为玄关，仅可以放下一个小储物柜的小走廊。肖雨引着苏阳去了两间房间里稍小的那一间。苏阳好奇地瞄向另一个紧闭着房门的房间，她猜想着那里是不是供奉着肖雨爸妈的照片什么的，就没敢造次。

肖雨则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平静道：“那是房东的房间，里面都是他不乐意搬走又没处放的东西。一直锁着。”

苏阳：“啊。”

原来如此。

肖雨：“这就相当于我只租了一个房间，能便宜些。”

苏阳的眉心狠跳了一下，心尖儿也跟着颤了颤。原来……如此。

肖雨注意到了苏阳的反应：“屋子太小了是吧？委屈你了。”

苏阳心脏都开始疼了。她哪里委屈了？肖雨才真的委屈透了。

肖雨其实受不了苏阳用那种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暼开眼：“你喝什么？恐怕只有白开水，行吗？”

苏阳赶忙说：“行。”

肖雨起身去拿暖瓶，倒了大半杯水在玻璃杯里：“可能有些烫，你慢慢喝。”

苏阳自然说好：“你也喝。”

肖雨：“嗯……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

苏阳“咳咳咳”，一口水差点儿没把自己呛着。

肖雨难得地舒颜：“怎么？不想住在这儿？嫌弃吗？要不咱们去酒店也行。”

苏阳又差点儿把自己呛着。这都什么虎狼之辞！什么叫咱们去酒店也行？说的好像她来这儿是为了那啥那啥似的。

苏阳心里突然“咦？”了一声，她之前竟然没想到，肖雨带她到家里来，其实她们是可以这样那样的。可转念一想，不大好吧？毕竟人家弟弟还是植物人，还在医院里无知无觉地躺着，之前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再做那种事，好像挺那什么的。

肖雨则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很饿吧？我去煮点儿面条。嗯，也只有面条了，你可以吗？”

萧老师竟然要给自己做饭吃，这让苏阳特别地开心，虽然她也知道，萧老师大概也只会煮面条。“我不挑食。”苏阳赶忙说。

“什么都吃？”肖雨含笑问道。

苏阳被她的笑容迷住，忙不迭点头：“嗯嗯！”

好乖的样子！

肖雨觉得看得心里痒痒，手心也痒痒：好想摸摸她的脑袋。

“给你下毒，你也吃吗？”她留下妩媚一笑，转身去了厨房。

苏阳呆呆的，脑袋里盘旋着的都是那个很有些魅惑意味的笑。只要是萧老师为她做的，哪怕是pi霜，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吞下去。

肖雨让苏阳就坐在这儿等着，不许来帮忙。苏阳只好坐在椅子上，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那杯温水，一边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其实面积很有限，一张不到一米五宽的旧床，就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余下的，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靠墙的旧式衣柜，老旧的样子让苏阳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似乎刚记事，她妈有一次和她爸吵架，一气之下把家里的旧桌椅板凳，还有旧柜子，都丢了出去。后来还是她爷爷奶奶亲自来劝，她爸赔礼又道歉，又买了新家具，才让她妈带着她从娘家搬了回来。那些画面，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阳却都记得。

那些被她妈妈弃之如敝履的旧家具，像是穿越了时空，重又出现在了肖雨的房间里，这让苏阳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房间是收拾得很利落的，地上桌上微尘不见，半旧的地板被擦拭得只有原木的颜色，连床上的卧具都一丝不苟地叠起，散发着洗衣液残留的气息。

干净是异乎寻常的干净，但是这样的居所，整个房间里甚至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只有角落里的网线昭示着这间屋子的居住者没有和这个世界脱节，可以想见，肖雨的日子过得多么清苦。

苏阳心里又不好受了。她想带着肖雨离开这里，她想给肖雨更好的生活。肖雨原本就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枯坐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了不远处厨房里做饭的声音，隐隐的还有食物的香味飘来。

想象着肖雨此刻正在厨房里为自己做吃的，苏阳就坐不住了。她想自己怎么这么傻，萧老师让她坐着不许去帮忙，她就不去了？她不帮忙，就是去厨房看看都不行吗？

苏阳觉得自己也是脑子抽抽了，大概是被肖雨今晚的异常表现惊着了吧？其实细想想，又算什么异常呢？肖雨只是邀请她来家里……嗯，当然了，都邀请她住下了，就算不发生些什么，她们也会同床共枕，就一张床嘛，难道还一个人睡床上一个人睡地上？再说了，她们两个早就同床共枕过了，四舍五入那就是情侣了。萧老师嘛，大概率就是害羞，又不知道如何表达，所以才表现得那么奇怪。

这么一想，苏阳就释然多了。

厨房里，肖雨专心致志于面前的食材。

炉灶上的锅里，热气腾腾的是半锅切面。她把半熟的切面捞出来，放在一旁备着，然后洗了几根青菜，也是掰成一条一条的备用，之后便用水果刀剥去了一根火腿肠的外皮，把里面的肠切成菱形的薄片……刀工是漂亮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的好看。如果不是苏阳这种对她知根知底的，都会以为她非常擅长厨艺。

萧老师这是准备做炒面呢！

苏阳倚在门侧，眼睛里都是笑意。

炒面这种食物，如果是别人做，苏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但是这事放在肖雨身上，苏阳就觉得肖雨捞面洗菜的动作都是美的，怎么那么好看呢！

“我最喜欢这种淀粉肠了，萧老师你还记得呢！”苏阳凑近了。

肖雨全神贯注的，根本注意到苏阳突然靠近，动作一僵，手里的水果刀就没了准头，刀尖划过了左手拇指。幸亏她反应够快，刀尖才不至于切入太深，虽然及时地抽手，拇指尖还是被划破了，有血珠儿渗了出来。

苏阳眼疾手快，想都没想，就把肖雨的拇指含进了嘴里。

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