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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堕其术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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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文懋卿早早来到信阳殿,等候群臣下朝后。她远远看着大臣们鱼贯而出,上前拦道:“公孙太师请留步,让懋卿送太师一程吧。”

“长王姬。”公孙斐一行人向文懋卿行过礼,同僚识趣先行退下。

公孙斐作势请文懋卿先行,文懋卿也不推脱,走出一段路方道:“公孙太师还记不记得,聿策月前被寺人谋害?”

“斐不敢忘,此人不是已被秋官府司捉拿归案了么?”

“懋卿前些时日出宫探查,发现此人为虞家所用。”文懋卿停下脚步,面向公孙斐,“而虞家聚财敛宝、私藏战马。”

“斐也正有一事想向王姬禀明,”公孙斐正色道,“犬子前段时间查出流民动向,这一南一北迁移之路可是正好通上元,畅齐国。”

“虞齐……”文懋卿诧道,“孜夫?”

“孜夫王子只怕要成为他们的傀儡。”公孙斐沉吟道,“再加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治流民者为储’,只怕他们是在等待时机。”

二人谁都不敢提谋反二字,可却心知肚明治理流民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斗争,除了孜夫以外的所有赢家都会掀起滔天巨浪。

“父王……知道么?”文懋卿问,她下意识觉得文夔一定有所察觉,她的父亲无所不能。

“老臣也看不懂天子了。”公孙斐叹道,“王姬侍奉天子时莫提此事,小心引火烧身。”

“为什么?”文懋卿异常不解。

“这几日朝堂之上,老臣多次提起此事,可却屡屡遭斥,虞家狡辩说是齐王为保护流民方畅通此路。”公孙斐道,“天子想来是有其他想法。”

“懋卿明白了,多谢太师提点。”文懋卿行礼道谢,公孙太师亦是回礼,忽地又问:“容臣冒昧,王姬之名取自何处?世家当中可有女子同名?”

文懋卿笑道:“太师说笑了,懋卿此名乃祭礼所命,别说同名,便是同音也不可能再有。”

是有人在找她?忽地她想到咏微,期待问道:“公孙太师是受人所托寻人?”

公孙斐似乎才回过神,摇摇头:“不是,是老臣愚钝,以为王姬之名取自典故中,还想着找到出处取个近名,为族中小女沾光一二。”

“原是如此。”文懋卿道,却还是不放弃,心忖能劳驾公孙太师之人,除了他独子必然再无别人,因而又问“公孙一公子可有表字?”

“犬子并无表字。”公孙斐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犬子奔波,感染风寒,已经卧床许久。”

她昨天才见过咏微,那就更不可能是他了。文懋卿点点头,有些失落,随即关怀道:“定是为了探查流民之事劳损身体,懋卿回头让姜女史请疾医为他诊治。”

“多谢王姬,老臣告退。”公孙斐行大礼,翩然离去。

文懋卿目送公孙斐上轿辇,找了个宫人去给姜女史传话,跟随裴无忧一同探望公孙公子。她正要往信阳殿去,有寺人来,通传道:“长王姬,季侯有请。”

“王姬,请随奴来,季侯已等待多时。”懋卿刚至季侯府门,便有小厮上前迎接,她跟着小厮到庭院之中,季臻已坐在那里饮茶,懋卿一看,桌上摆的点心竟也都是她爱吃的。

“季侯料事如神,连懋卿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天下对于有心人而言是没有秘密的。”季臻道,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

文懋卿定睛一看,却是她的碧玉瓒神鸟簪子,那抠下来的碧玉已被重新安回去,看不出丝毫损坏痕迹。

季臻把簪子举在她面前等着她拿,道:“物归原主。”

他这是什么意思?文懋卿狐疑地取回簪子,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宣战,还是要与她合作?可看他这样子,并不像要撕破嘴脸。

“王姬很聪明。”季臻看她这副模样,哼一声似在笑,“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请季侯明示。”

季臻把卷宗放在桌上,文懋卿乜一眼又收回视线:“季侯是打定主意要与虎谋皮了?”

“臻打定主意要与王姬共商要是。”季臻笑道,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

文懋卿强作镇定,挑了挑眉:“那为何不将卷宗呈上。”

“长王姬想借季臻之势挑动整个虞家,我们相争,然后自己全身而退?”季臻大笑,“既然王姬与臻殊途同归,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文懋卿道,“那不知季侯能否告知,你在虞家旁支中扮演什么角色?”

“一族之灭,往往不从外,而从内。区区几卷案宗能做什么?不过打草惊蛇,臻与天子想要的,是一族之亡。还请王姬安心等待,虞家翻不起风浪。”

父王也知道,既如此,她也不必担心了。文懋卿舒展眉头,起身道:“懋卿明白了,确实是吾莽撞。”

她抬手正要行礼告辞,季臻却道:“流民之治,只有王姬还不曾有为,不如今日跟着臻驱车去城外走一番。”见文懋卿要推辞,季臻补充道:“天子定然也不希望王姬庸碌无为。”

说着一辆轿辇慢慢靠近文懋卿,她垂眸抬眸间下定决心,便踏了上去。饶是知道季臻厉害之处,此时也不免感慨道:“季侯何止料事如神,懋卿拜服。”

“哦?”季臻骑着高头大马,就在文懋卿左右同行,说道,“王姬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也让季臻好生佩服。”

又是讽刺,文懋卿却没理,只继续道:“懋卿此刻才想通,你们早就在等着吾入局呢。褚大公子被引到荷花池附近,是季侯的手笔吧?让褚家掺和进夺储之事,又让褚家公子尚王姬,逼得褚家与吾统一战线。”

“他们有与你同一战线吗?”季臻道,“这就奇了,据我所知他们不曾帮你分毫。”

“只要叫其他世家以为褚家已经为吾所用便可。”

“那也得王姬有本事,否则一个小小王姬,只会被世家吞没,而不会成为世家之主。”季臻笑了两声,“国女之论石破天惊,现下世人皆知你为国为民,岂不妙哉?”

话虽如此,可文懋卿依旧不服:“而后你让王笙久不下罪,故意引我发现虞家阴谋和你们的痕迹,叫我白白送上门来与你等结盟。”

“虞家的事是王姬自己要去查的。”

“那是因为人是我抓的,没有结果我在父王面前如何自处!”

“路都是自己选的,但凡你有一丝不愿,都不会走到这里。”季臻闻言低头一笑,“若你不愿掺和进来,大可像潆泓王姬一般嫁入褚家,成为褚妇;或者不去查午章此人,继续安乐地做王朝王姬;又或者,直接向天子检举季臻……说到底,是王姬你愿意与季臻共谋。”

文懋卿也是笑了,似嘲似叹:“为褚妇,便与大统无缘;不查午章,便与朝政无缘;检举你,就是检举虞家,只怕吾早已惨遭不测。这步步为营,哪有选择?”

季臻浅浅勾了嘴角:“王姬想争,要靠季臻;季臻所图,亦要靠公主;不过利益互通,各得其所。”

季臻似乎是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他聪明绝顶、可以看透任何人的心思并加以利用,这样的人绝对是一个强敌,现在他帮她,是因为这样做是他计划中的一步,可谁又知道以后若是与他站在对立面上,他会如何呢?

文懋卿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然出城数十公里到流民安扎之处,表面上营地正常,越往里走却发现流民席地而睡,所食皆是米糠水。

“庇护营帐呢?粮食呢?不是说已有王子管理?”文懋卿大怒,叫来执事士大夫,士大夫唯唯诺诺,向文懋卿与季臻行礼后,只道粮食营帐不足。

文懋卿当即下令:“着人去各王子府领取营帐赀货,并将营帐分区,身体抱恙居右营,请疾医、疡医来治,身体康健者居左营,分派工事任务并按所完成工事发放刀币;此外暂用王子赀货换水为粥。令人去各官员府门、商肆传旨,凡世家公子、女公子、商肆主行施粥布食之事皆可记功勋一件;十日后停止发放左营食物,令其入上元城以所获贝币交换。”

士大夫领命,季臻却拦下了,看着文懋卿有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都令人胆寒。

文懋卿一愣:“怎么了?”

“愚钝。左营见右营无需劳作便有衣食,怎会愿意完成工事?就算有人答应以劳作换取额外刀币,十日后停止发放食物时又怎会心甘情愿接受?到时候哪怕解决了流民之苦,也是得不到一声称赞的,反倒激起民怨。”

文懋卿细想,怕是确实如此,她问:“若是季侯会怎么做?”

“公主听闻过魏文王与扁鹊医术之争么?”

“季侯让吾做扁鹊,不做扁鹊之兄?”

季侯只看着她,文懋卿低头,又道:“可吾不能如此。”

季臻一愣:“为何?”

“因为懋卿受万民供养,是要以万民为子,痛其所痛、哀其所哀。吾承认算不得什么君子,可也懂得性命有多重要,饥饿、寒冷、疟疾对他们来说有多可怕、多无望,如果救援之人都不能让他们感到安全,他们又要以何信念活下去?”

“他们也许并不值得如此。能做出阴险腌臜的勾当,自然也要承受后果。”季臻道,“你想着救他们,他们却想着怎么吃掉你,怎么吃掉别人好让自己活下去。”

“民之罪,在于臣、在于君。”文懋卿道,“动荡之中流民有多少,过得有多艰难,选择有多不对,不是他们能决定的,是我们。”

是我们让他们看不见希望,他们才会行差踏错迈入深渊。文懋卿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季臻懂得她的意思,她看见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可是季臻也没有别的动作,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季臻沉默了许久,才挥手让士大夫下去,径直走了,士大夫不明何意,用眼神示意文懋卿。

文懋卿点点头,补充道:“你去谢家队伍里找一个叫勐平的人,他会有办法的。”

士大夫领命去了。季臻斜着眼冷哧道:“你倒是又打上谢家的主意。”

文懋卿笑笑,默默跟在季臻身后,她忽然觉得看着季臻的背影清瘦又孤独,因而她快步上前与季臻并行。

季臻看她,她脖子一梗:“懋卿觉得季侯独行未免孤单,还是并行好些……也免得别人议论季侯不知礼数。”季臻环视四周,文懋卿跟着看向四周,原来他们已经走出城外很远很远,这边只剩流民和兵士,就连发粮食的棚子都没搭到这来。

季臻又是一愣,偏头冷冷道:“公主要救的这些人,也许不是什么好人。”

文懋卿想问什么意思,就看见季臻示意的地方有两家人在谈论着什么,懋卿细细听来,竟是要易子而食!

“放肆!天子脚下,竟也有这般茹毛饮血之事!”文懋卿吼道,对面流民跪下伏地痛哭,文懋卿又气又不忍:“既然已快到上元,便是可得救助,怀胎十月的孩子,你怎舍得!”

怀胎十月的孩子,你怎舍得……季臻听着思绪飘远,很久很久之前,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

“就是草民心有不忍,才不舍得吃自己的孩子。”那人哭得毫无气力,却也撕心裂肺。

文懋卿心中痛苦,她从未想过流民竟被逼迫至此,愈发觉得方才的决定是对的,她抱起那边的瘦弱孩子,像是抱起来一堆柴,手下触感嶙峋:“吾已让人为你们准备粮食,稍作忍耐一切便可过去。”

流民匍匐在地跪谢天子,文懋卿笑不出来,怀中的孩子却问道:“我不用被吃掉了吗?”声音细若蚊蚋,文懋卿看着心绞痛不已,温柔道:“当然,你要活着,今后成为了不起的人。”

他笑:“姐姐,我叫阿起。”孩子的眼瞳是深深的黑色,干净非凡。

“季侯懂了吗?”回城的路上,文懋卿问。

“什么?”

“民之罪,在于臣、在于君。”

“不过蝼蚁,值得吗?”季臻虽不喜笑,却从未这般脸色不对,他眼中的迫切异常明亮,因此她也认真答道: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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