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干净利索的重新站起来，一边往前跑一边扭头来看身后的陆怀青。

本以为会看到他卡在栏杆上不上不下难堪的涨红脸的模样，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什么动作都没有，眼眶红红的，视线追随着落在他身上。

他迟疑了下，动作也变得迟缓，接着耳边响起刺耳的喇叭声伴随着由远而近迅速逼近的轰隆隆的滚动声。

视线里陆怀青的脸倏地失了仅剩的一点血色，接着极快地单手一撑越过了栅栏，往他所在的地方扑过来。

小熊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头往旁边一转，看到了一辆红色的重型卡车，正往这边驶过来。

这种卡车的地盘很高，他当机立断，几乎没经过大脑反应，身体先一步趴下，紧紧的贴着地面，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扭头看陆怀青，他处的位置很不利，如果他再往前一步，势必要撞上驶来的卡车。

他来不及想陆怀青扑过来的原因是什么，在卡车影子笼罩住两人的一瞬间跳起来猛的向陆怀青反扑过去，那一瞬间他看到陆怀青眼睛里有明显的惊愕。

陆怀青被他推出去，撞在栅栏上。

卡车驾驶员惊魂未定，驶出一段距离后还摇下窗户，操爷二祖宗的骂。

小熊当听不见的，也不管司机看到一只小熊在人身上跳来跳去的什么反应，立即蹦到地上看陆怀青有没有受伤。

陆怀青脸色不是很好，后脑勺撞上栅栏后疼的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的抽气。小熊扒拉着他的胳膊跳到他肩膀上，拨开他碍事的手指亲自查看，发现满是鲜血。

他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发现不是脑袋上受伤了，而是捂住后脑勺的那只手的掌心被划破了一道，伤口不深，但是正快速地往外渗着鲜血。

他赶忙拿出临走时揣上的小方巾，动作强硬的拽住陆怀青纤细瓷白的手腕，摁住伤口，过程中，身上难以避免的沾上血液。

身上热乎乎的，带着一种诡异的眩晕感，小熊摇了摇头，下意识以为是刚才太过紧张造成的短暂应激反应。

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摸了摸陆怀青发着颤的手，主动的把毛茸茸的头凑上去，和他脸贴着脸。

陆怀青的身子一僵 ，乌长的睫毛上沾了泪，很虔诚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小熊毛茸茸的侧脸，上面沾了血迹和灰尘，弄的很脏。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微微颤着，想把小熊弄的干净些，却想到什么，半晌难堪的闭上眼，偏过头去。

小熊感受到温暖脸颊的抽离，转过头看他，只听得陆怀青闷闷地出声道：“你走吧。”

声音里带着几分呜咽，却很坚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熊听了没什么反应，圆手继续摁在方巾上，等着血止住，他没法说话，只能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摸摸陆怀青的侧脸，还未干涸的血一下子印到脸上，开在雪里的梅花似的。

从给他的角度看，陆怀青的下巴和颈项瘦到极点，像蜜枣吮得光剩下核，核上只沾着一点毛毛的肉那种。

他只摸了两下，手就心虚地在他下颚处停住，忽然想：左右他也找不到什么能摸清楚自己身份的信息，与其无头苍蝇似的在这座自己不熟悉的城市里乱转，不如和小孩回去，日后慢慢筹谋。

心里这么想着，主动凑上去，环着陆怀青的脖子，很短暂的贴了一下脸，又离开。

摁着方巾的那只手也离开，他脑子里想着怎么比划两下，把自己暂时没准备离开的意思传达给陆怀青。

他刚松开手，陆怀青猛的就睁开眼，扭过头，很快的伸出手抓住小熊，眼眶泛红，一滴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上。

小熊怔住，伸出手去接，下一秒整个熊被拉进怀里，鼻子挤着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

“你别走好不好，好不好......”

他反复的问，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小熊崩溃的捂住脸，死命的推开陆怀青，终于获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后，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用力最大的那次鼻子磕在陆怀青的下巴上。

陆怀青看不懂，问：“你在点头？”

“还是要走吗？”

小熊默默翻了个白眼，往陆怀青脸上拍了一巴掌。

毛茸茸的，像一团棉花一样，陆怀青这样想。

他又问：“那是不走了？”

小熊看他，半晌似是很勉强的重重点了下头。

陆怀青眼睛蹭的亮了起来，有点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又问：“是真的不走了？”

小熊把他手摊平了，正把方巾卷成卷压在伤口上，打了个蝴蝶结，闻言当即就跳下来，瞪了陆怀青一样，扭头走了。

说是走了，实际只是在原地打转，在陆怀青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只是这次陆怀青没有动作，小熊又走了两步，很慢慢的，小偷似的，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他扭过头，发现陆怀青很悲伤的望着他，像是不明白刚才还在怀里好好的答应留下来的小熊怎么突然又走了，很焦急的站起来，却不敢朝小熊走进一步。

小熊很无语的停住，转身哒哒哒的跑回去，朝陆怀青做出一个抱抱的动作。

陆怀青很明显的迟疑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伸出手——是那只受伤的手。

这让小熊想跳上去也不行，怕又崩到伤口，伸手啪的一下打掉，继续维持刚才的姿势。

陆怀青眼瞧着更慌了，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惴惴不安的低头看着小熊。

小熊：......

他拽了一下陆怀青的裤脚，无声催促。

陆怀青试探的伸出另一只手，小熊扭了扭身子，扒拉着站到上面，然后揪着衣领子站到肩膀上。

陆怀青怕他站不稳，小心的拿手托着他。

小熊没在意，拍拍他的脸示意他走，回家处理伤口去，再等等说不定感染了。

陆怀青不知他心里想的，很茫然的先过了马路就停下了。

“你，你是想到哪里去吗？”

他掏了掏口袋，里面有很多钱，最大面额的是一张红色的毛爷爷，还有零零碎碎的几张蓝色的，最多的是绿色的纸币。

小熊看的眼前一黑，他身上莫名的热热的疼，不很明显，但在冬日里这么冷的外面，很不寻常。

他不想节外生枝，紧紧的抓着陆怀青的衣服领子，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陆怀青就乖乖的往那个方向走。

每次到十字路口，陆怀青就停下来，等着肩上的小熊发号施令给他一个方向，他就慢慢的走过去。

在人少的地方，小熊还能趁着零星过往的行人不注意，飞快的抬手指一个方向，但走到人多的地方，小熊就不动了，滑到他衣服里，只漏出毛茸茸的脑袋。

但陆怀青已经大概知道小熊是要往哪里走，他轻车熟路的拐到弯曲的小巷子里，路过熟悉的修车铺，吴婶的馒头房子，最后停在单元门口。

小熊一动不动，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他肩膀上，他一低头下巴就抵在他的脑袋上。

这里现在没人，修车铺的李叔今天回老家看他孙女，一大早就到市场上挑新鲜的菜去了；吴婶的馒头铺只卖早上，下午是歇着的，门帘也关着。

他哑着嗓子，低声道：“到了。”

小熊没有动，他想了想，又道：“周围没有人。”

小熊这才抬起头，扒着衣服露出一只眼睛，谨慎的观察了四周，才又跳到陆怀青肩上，鼻子刮蹭过陆怀青耳朵的时候，陆怀青突然感受到一些轻微的、像是呼吸频率的气流声。

他有一只不同寻常的小熊，他这么想着，很浅的笑了一下。

小熊莫名其妙，踩了踩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上楼。

回到家里，小熊跳到地板上，身上的灰一抖一抖地，全踩到地板上，留下几枚灰色的脚印。

陆怀青跟在他后面，突然觉得地上的脚印很是眼熟，脑袋瓜一转，很快想到了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小串水印。

小熊哒哒哒的走进卫生间，拿了个盆，自己的迈开腿走进去，很坦然的坐下，等着陆怀青。

左等右等没有动静，小熊只好又从盆里出来，扒着卫生间的门框盯着陆怀青，发现他正站在进门处旁边的柜子上，盯着手里什么东西看。

他气呼呼的砸了两下门板，门板很突兀的响起梆梆的两声闷响，把小熊吓了个半死。

他四处环顾，还抬头瞧了瞧头顶，但刚才的声音就炸在耳边，很明显近在咫尺。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反应过来很惊奇的盯着手掌，试探的又往门上砸了两下，果然又发出两声响动。

他的手现在不仅恢复了力量，还恢复了实感，通过触碰物体，已经能发出声音了。

而不再是一团棉花砸到门板上，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很神奇，又觉得很疑惑：难道是每过一天他就会恢复一点作为人类的部分？

他又变换了手的角度敲击门板，发现就如同人类的手掌，用背面的敲击声就比较清脆，用手掌的敲击声就比较闷。

他正试验着，陆怀青穿着拖鞋向他走过来，把他抱起来，接着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他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