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支队伍三个月的磨难就这样开始了。
前一周都是跑不完的负重跑、攀不完的绳索、做不完的障碍训练,还有无缘无故的各种体罚。
这难熬的一周在极尽可能地压榨了每一个人的体力。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除了拼尽全力,只能拼尽全力。
明着的怨声载道都不少,足以见这两位教官的行为多么令人发指。
袁朗可以非常平静地对刚负重跑完的疲惫士兵说:“爬上去,跳下来,一分钟。”
他的身后是八根绳索,说得好像这是一件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的事。
士兵们已经可以极为迅速地分成较为平均的八队,拉着绳索往上蹬的动作足以看出几乎所有人都快要成为一个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
但没人真做一个残兵败将,因为一个尖子兵自然有他的尖子尊严,谁都不愿丢弃这份尊严。
袁朗低头看向腕间的表,然后又抬头盯着晃荡的绳索,士兵们在绳索上一连串挂着,上面的人爬不动就挂在原地,下面的人又无法越过去。
一条绳索五六只蚂蚱,还都是秋后的。袁朗的脸色明显不那么好看。
他忽然笑了,语气柔和,说得话却很直接:“我觉得真没必要吼你们,反正就你们这表现大部分人待不过这周末就得离开。”
这话炸活了士兵们的斗志,他们身上的余力回光返照,这足以支撑他们从绳索顶端转移到高墙,然后落到地面。
只是当所有人又重新集结成一个队伍时,那沉重而疲惫的面容看上去像一一个个战犯,耷拉着脸,垂头丧气。
这是透支体力的表现,因为积极阳光的表情也是需要体力支撑的。
袁朗幸灾乐祸地笑:“站没站姿,全体倒扣一分!”
这只队伍已然堆累了很多失望。自尊让大多数士兵们产生“宁愿自己对教官失望,也不愿教官对自己失望”的想法,所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咬紧牙关拼命,哪怕这个教官是他们心中的烂人。
但就因为教官太烂,所以他们不能在这种教官面前认输,那太丢脸了。
这一周的纯体能训练让徐八一显现出毫无争议的弱势,所以袁朗每晚所收到的匿名投票中,三个表现最差的名额里几乎均有42号的席位。确切来讲,有41个人写了42号。
剩余一个没写42的,别认为是徐八一本人,徐八一自己也投了自己,没写的那个是伍六一。
但有危机感的,也别认为是徐八一本人,虽然她看不到投票内容,但她猜得到自己一定会被投票。
不过徐八一显然很无所谓,她在这场心理的考验和意志的决斗中还额外受到了心理落差带来的打击,她似乎巴不得想走。
有危机感的是袁朗。
跑步行进的队伍在夕阳的余晖下逶迤而回。回程除了救护车跟着,并没有袁朗他们的监督。
袁朗和齐桓乘坐越野车比他们早半个小时回到基地。
很快,队伍跑到基地大道上,拖着快散架的身躯,一脸麻木。麻木不仅仅在于疲累,还有对晚餐毫无期待的心如死灰。
因为每天的饭菜都很惨淡简陋,只能称之为没有丝毫锅气的、粗制滥造的口粮,或者干脆就提供冷冰冰的罐头。
队伍快到集合地之前,会路过一片高台,高台一侧的台阶上坐着一堆老A。
袁朗、齐桓和老A们在喝着新鲜的啤酒,啃着油香四溢的烤鸡,间或爆发出一阵恣意的笑声,他们在精准地刺激着路过士兵的每一根神经。
不得不说,袁朗在其中格外有魅力,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甚至从他唱念做打般,富于情感的夸张姿态来说。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搜索队伍中的一抹身影,落后的徐八一正好朝这边看了一眼。
每个士兵都会不由自主被他们这群老A吸引目光,被他们的姿态气到后,又迅速转开目光。
徐八一也不例外,但她的目光漠然,好像事不关己。
袁朗顿时觉得自己的姿态索然无味。
他将手里的鸡腿扔到盒子里,起身,留着其他人浑闹。然后很不耐烦地叫:“齐桓!”
齐桓放下手中的啤酒,插科打诨道:“怎么啦教官,是不是得再上一只烤鸡?”
袁朗:“上个屁,去给他们扣分!”
齐桓收了笑,又要去做恶人,这让他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袁朗朝着集合场地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有办公楼,齐桓问:“队长你去哪?”
袁朗头也不回:“管你的队伍去,少管我!”
办公室里铁路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着字。
袁朗走到他桌边,挡住了所剩无多的斜照昏阳。
铁路:“有事就说。”
袁朗戳着,也不挪开:“我想把枪械库给徐八一开了。”
铁路讶异:“这么早?我还想着至少得再过一周。”
袁朗揉揉眉头:“我也这么想,但我怕耗尽徐八一对我的信任,她现在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之前她对我累积的信任一星半点儿都不剩,如果再过一周,那只会沦为对立仇恨的眼神。”
铁路:“对立又如何?你会怕对立吗?以前受训过的人谁没有短暂地恨过你?”
袁朗:“他们在恨我之前可从没有认识过我,徐八一不一样,她现在心里一定觉得自己遭遇了一种欺骗。”
铁路:“但我觉得这恰恰也是一种考验。”
袁朗:“这种考验会击碎她留下的意愿。富有欺骗性的可憎领导,善于伪装的可恶同事,陌生而残酷的基地,你觉得她会愿意留下来?”
铁路站起身来:“你要这么说,那我会觉得你给她开了枪械库也于事无补。”
袁朗苦笑:“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铁路面色严肃,同时语气不容反驳:“如此丢分寸,这不像你。枪械库过段时间再开,现在想都别想。”
袁朗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就是以自我揶揄的口吻:“是有些操之过急,铁队,多谢你提醒。”
他走向窗边,那队伍正贴着墙壁做深蹲,他们仍然完整,没有少一个人。
但这只是第一周,第二周开始会走多少人,他也无法预见。他能做的,就是得心应手地扮演一个坏人。
如果没人退出或者被淘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