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荆一愣。
种建中的视力在恢复,但恢复到了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中毒后的恢复与寻常伤病不同,连名医也诊断不出的眼伤,对当事人的影响和对旁观者的影响截然不同,王雱此举,倒像是对伤病中的种建中有些疏远。
“……种建中的眼伤还没痊愈。”新荆低声道,“你如果有私密的事,就没必要冒被人看到的风险;如果是并不私密的事,就更没必要支开一个病人。他在不在场,取决你要做的事,而不会取决于他的视力的恢复程度!”
王雱松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玉成你,相当维护种将军。”
“你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就会明白。”新荆道,“我跟他也算是患难之交,你不用这么提防他。小种将军比你小了六七岁,虽然读书没你多,但胜在久历沙场,一线经验非常丰富;你之前从没来过西北,有些事,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妨更谦虚一些。”
到了晚上,蔡京再次被安排进另一个房间凄凉独处,而在王雱还在思考剩下的人员安排时,种建中主动开了口。
“我现在可以自己换药。”他谦虚地说道,“我好得差不多了,如此耽误新察访的精力,我于心有愧。如果实在没房间,我可以睡在大堂里。”
“不。”新荆立刻道,“我不同意。”
王雱看向种建中。
种建中有些局促不安:“我想说的是,我哪怕睡在马厩里也无所谓。”
“你在胡说什么!”新荆隐隐有些发怒,“谁敢这么做?!”
“没有。”种建中立刻道,“但我久病未愈,耽误了官人的行程,我内心有愧。”
“这就更没必要。”新荆道,“如果你留下什么隐疾,我难辞其咎,不用这么心事重重。”
王雱深深地看向种建中。
种建中就当没看见,毕竟他现在的人设就是看不见。他由着新荆抓着他胳膊把自己带去房间,整个过程主打一个听劝。
王雱沉思片刻,还是选择给店掌柜交了钱。等来到楼上推门进他们那间房,见新荆和种建中正交流着什么,种建中一句话没说完,在听到门响之后自动消音,毕恭毕敬坐在桌边。
“在聊什么?”王雱笑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吗?”
“元泽,坐。”新荆道,“你上来的时候,大厅里角落里有几个胡商走了没有?”
王雱:“……”
他刚才哪有余暇再去关注什么胡商?
“小种将军懂一些龟兹话。”新荆道,“他说刚才听到几个胡商谈到了一些货,大致是说三百匹河西锦的欠款追讨不回。这没什么,但其中一个胡商提到了荔原堡,引起了小种将军的警觉。胡商的情绪苦闷,又很恼怒,可能是荔原堡的战败,导致了他们的钱要不回来。”
王雱坐了下来。
“这柔远寨距离荔原堡并不远。”王雱思索片刻,“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去荔原堡找军需官。”
“商人的嗅觉是敏锐的。”新荆道,“他们如果不去,就一定是荔原堡有什么问题,让他们止步于此。”
“如果有凭证,这些商人完全可以去庆州兑换榷场的盐钞。”种建中开口道,“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说明之前跟他们做交易的人可能被已经死了。前段时间李复圭斩了大将李信,李信这人虽然是武将,但田产众多,不一定没有走私过货物。现在他死了,胡商的交易本就是灰色地带,现在链条断裂,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庆州讨债。”
“不错的分析。”王雱缓缓道,“但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些商人是跟荔原堡守军做的交易,但荔原堡现在出了一些状况,让商人们宁愿放弃金银,也要退避三舍,先确保自身性命。”
种建中一愣。他刚刚的猜想已经非常大胆,但王雱显然不在意说出更让人心惊的词汇。
“你就没必要去试探了。”新荆道,“元泽,蔡京这段时间表现如何?”
王雱想了想,道:“嗯……还行吧。”
“我去跟蔡京说。”新荆站起身,“荔原堡恐怕有变。种建中受伤未愈,你书卷气太重,不如让蔡元长去那几个胡商中谈一谈,看荔原堡到底流出了什么风声。”
王雱一愣:“……你给他交代完就回来。”
“不用等我了。”新荆道,“如果蔡元长那边太慢,我就在他那儿休息,今晚不再上来了。”
然后他推门下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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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王雱和种建中相处得很生硬。新荆一边下楼一边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之间的误会,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如果是因为对彼此的了解不够透彻,那么这一晚上,也足够把话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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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已经打算睡了。这几天他都是一个人住一间房,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怀念南方的风花雪月,一个人忧郁地写诗。
他今天的诗,写的是闺怨题材,寥寥数语,一个思念丈夫的妻子形象跃然纸上。只是形象到了,意境还差了点什么。差了点什么呢……
新荆一把推开他的门。
蔡京大吃一惊,笔一抖,在半首诗上晕了一团墨。这一秒的功夫,新荆已经关好门,走到他身边来了。
蔡京对新荆的惧意已经非常深邃,他赶紧站起身,试图收拾自己桌面,却被人一把按住了手。
“元长,你坐。”新荆低声道。
蔡京颤巍巍坐下。
“你不用紧张。”新荆道,“你的本事,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潜力,我已经比当世所有人摸得更清楚。我能跟你分享秘密,你也应该投桃报李。现在,是该你展现你能力的时候了。”
蔡京的脸唰地白了。他闭了闭眼,咬了咬牙,伸手开始脱衣服。
新荆:“你去大厅找那几个仍在喝酒的胡商,跟他们聊一聊。”
新荆:“……你为什么在脱衣服?”
蔡京的手停了下来。
蔡京睁开眼:“……胡商??”
“对。”新荆点头道,“荔原堡内必然有变故,至于是兵乱还是另有隐情,你去跟那些胡商聊聊,别暴露了身份就好。”
他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新荆恍然道,“你这身衣服太过贵重,是该换。”
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开始脱衣服。“你穿我这一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