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雾还未散尽时,格桑已经弯着腰在培育园的田埂上挖坑了,他连手套都没有,连续干了好几天,他的手上都起了薄薄的茧子,擦汗间脸上被自己的脏手抹得黑一块白一块的。
当许愿来种植区找他时,格桑正撅着屁股除草。
听见许愿喊他,格桑杂草扔到筐里,转过身站得板板正正地听许愿讲话。
许愿穿了身曙光小队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胸前还挂着金色徽章。连续出了好几次任务,他看上去和之前很不一样,那张脸仍然白得发光,但整个人就像出了鞘见血的利刃,气势惊人,光是站在路边就惹眼得紧,引得同样埋头苦干的路人都不住偷偷看他。
这一身看起来实在是太酷了,格桑也忍不住偷瞄他。
许愿细细打量着好几天没见的格桑,他看着头戴草帽灰头土脸的格桑叹了口气。
格桑小时候老被人欺负,许愿自然对他关注最多,他可以说是许愿抽空带大的。许愿自觉依这小孩别扭的性子,离了熟人是不行的,现在看起来也确实如此,没他看着,这才过去几天,格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隐在草帽里的脸看上去比从前更小了。
许愿给格桑拍了拍身上的灰,顺手接过他和徐悦手上的东西,把干了大半天活的两人都带出了培育园。
“日升和韵芝我都说他们了,”许愿走在中间,看见格桑的卫衣帽子反了,他忍不住上手调整,把帽子理得端端正正落在中间了才继续开口。
“前几天我和基地申请了随行名额,审批刚刚下来,以后你们就可以作为后勤人员,和我们一起出任务了。”
徐悦欢呼一声,乐得蹦了三蹦,转头开始和许愿倒苦水,把两人这几日的起早贪黑辛苦做工的细节都描述了个遍。
格桑也双眼放光,顾不得原本打算装作在西城区也过得很好的样子,不再扭捏,迅速地一口应下了。
两人回到家一连休息了好几天,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许愿来接他们一起出城。格桑白天蹲不到人,只好在晚间巡查摸过去去找人。
许愿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没干,略长的碎发贴在额角,没有了在外面的气势,显得很温柔。见到格桑直愣愣站在门口,他握着格桑的手腕把人带进来,把人按着坐下,又把出任务得的一大把代金券叠得整整齐齐的,然后全塞进格桑的裤兜里。
“哥,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出任务呀?”
格桑按了按鼓鼓囊囊的兜,想着以后出任务自己也能攒这么些,心里更急切了,他还没坐稳就开始提问。
对上格桑期待的眼神,许愿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格桑的头:“怎么老想着出任务,待在家里不好吗?哥挣的代金券足够你们生活了。”
格桑用力摇头:“不行不行,我有手有脚的,老赖在家啃你里算怎么回事,再说了这样也太没骨气了,我们就应该和你们一起才对。”
像现在这样继续窝囊地待在那个小窝棚里,怕是一辈子也没有觉醒异能的机会,走到哪都要被人看轻。
格桑的眼睛执拗地盯着许愿,神情专注地等个答案。
想起那晚上层临时开会说的内容,许愿的眼神冷下来。虽然格桑已经十八岁了,但在许愿眼里,格桑还是那个会尿床、会因为被人骂笨而躲起来憋着哭的小屁孩,这种恶心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许愿不愿多说,只道:“最近外面不安全,小桑你和悦悦先乖乖待在家里,等过一阵子再跟我们出去锻炼锻炼好吗?。”
“哥,我们说好的,你说了要带上我们的!”
格桑性子倔,他对承诺看得很重,跟他说好的事情要是没按约定的做,他会感觉全身刺挠,心里堵得慌,只想发脾气,“说到就要做到”和“想做就要去做”是他一贯的人生信条。
听到许愿的推脱,格桑的气堵在胸口,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金韵芝正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偏头看他们谈话。
看见金韵芝脸上意味不明的笑,格桑更气了,说话也开始夹枪带棒。
“你是不是反悔了?还是说哥你也觉得我们没异能是累赘?”
“胡说什么?”
许愿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站起来俯着身子,左手牢牢按在格桑的肩膀上,力道不重,但他的眼神很有压迫感,他的右手随意拍了拍格桑的后颈。
“听话好吗?小桑,我总是为了你们好的。”
许愿自己不觉得,但其实他是个有些专治的人,他定好的事情最不喜欢别人反驳,另一方面,他的强迫症也很严重。虽然外表看上去温柔,但他对自己身边的人并不很亲近,只是因着他也算把格桑从小拉扯大的缘故,所以对格桑有些微妙的控制欲。
格桑被许愿按着,对上对方不容拒绝的眼神,意识到许愿心里根本没把他当个平等的成年的大人对待,格桑一时间有些泄气,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
反抗一个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很好的人是一件很难的事,许愿的话在他这里一向很有威力。
格桑微微低下头,像从前那样服软,只是他的手指还在用力地抠挖着沙发上的凹陷的窝窝。
等许愿走了格桑才丧着脸抬起头,金韵芝还在那没走,他向着格桑招了招手,慢慢走近,脸上还在笑,而且是那种很温柔的笑,看起来还有点像许愿的笑法。
看上去还算友好又人机感很重,是寄生来的黑金没跑了。为了好区分,格桑管白天这个寄生的叫黑金,管貌似只在晚上出现的那个白痴金韵芝叫白金。
格桑瞪着金韵芝,看他哪哪都不顺眼,打量了人半晌,眼珠一转,又怀疑起是不是他从中作梗来。
“金韵芝,笑得这么猥琐,是不是你搞的鬼?”
在许愿之前,格桑还去隔壁找过朝荣,连向来大大咧咧的朝荣说起带他们出任务这件事也正色起来,只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难道出个任务还要选个吉时吗?
格桑越想越觉得是面前这人使的坏,他黑着脸把金韵芝拽过来审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哥他们怎么突然不带我了?”
金韵芝顺势靠在格桑身上,两人贴得太近了,他的眼神都有些发直,“小桑,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明白。”
“我真的很饿了。”金韵芝把头拱进格桑颈窝里,又开始用力嗅闻,“你感觉不到吗?我很饿。”
“我好饿。”
……
“你不饿吗?”
格桑被金韵芝蹭得头皮发麻,他一手拽着金韵芝的头发,将人粗暴地拉开。被扯着头发的金韵芝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还在盯着他喊饿。
随着金韵芝的不断重复,格桑的胃也开始反酸,甚至在腹腔中抽搐起来,恍惚中,格桑还听见了从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巨大肠鸣声,明明是吃饱了来的,现在他却饿得烧心。
格桑莫名其妙闻到一股极度诱人的香气,他艰难地咽了几下口水,几番寻找无果后,才发现那股香气竟然来源于自己。
金韵芝说的没错,是好饿。
他也好饿。
格桑盯着自己的手臂发愣,他的血肉散发着不亚于自己最最最喜欢的油煸辣子鸡丁的香味。
“操。”
格桑顶着金韵芝痴迷的眼神后退几步,他也同步了金韵芝的感受,此时此刻他竟变态地觉得自己,非常美味。
我吃我自己?什么地狱级笑话。
格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食欲,他连退数步,躲进了厨房,随手抓起一把菜刀抵在胸前。
“死变态,滚远点。”
金韵芝像没听见一样,仍然自顾自往前,他的尖牙若隐若现,“好可怜呀小桑,你怎么在发抖?你也饿了是吗?”
格桑摔了刀扑到储藏柜前,柜子里有很多物资,除了刚需压缩饼干和即食罐头外,也不乏搜集到的一些小零食。
但可怕的是,当格桑拆开一袋干脆面后,他发现往日里珍贵诱人的食物,现在却勾不起他一丝食欲,甚至闻到那股添加剂的味道都令他反胃,那种味道和放久了长满了绿毛的橘子散发的味道很像。
非常的倒人胃口。
好难吃,都是垃圾。
格桑随手丢开干脆面,他的左手撑在台面上,右手就摊开在眼前,他望着自己的手发起了呆。
悄悄靠近的金韵芝把下巴垫在格桑的肩膀上,他用犬牙磨咬着格桑的耳垂,他说:
“你在偷吃什么,小桑?”
格桑被耳朵上传来的刺痛惊醒,金韵芝的话让他感到莫名其妙,他明明什么也没吃啊。
格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牙齿又重重磕在自己的皮肤上,他方才迟钝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啃咬着右手手腕来。
他的虎牙正抵着手腕上的静脉,即将刺破脆弱表层皮肤。
被强烈的食欲盖过的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格桑快速放下手,满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