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小孩这件事吧，我感觉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时隔三月，刘景寻又坐在卫英韶家的客厅里，俩人一人捧着一个烤红薯吸溜吸溜地啃。
卫英韶说：“我怀迟迟的时候其实没受什么罪。她很乖的，就孕晚期多少难受一点。”
“有点幸存者偏差？”刘景寻说。
“嗯哼。我们家就是一个巨大的幸存者偏差，同时集齐公三花、男美女、东山再起和非致病基因。”
他和卫英懿的故事也挺匪夷所思，但就苦了刚死爹妈的那几年，后头细思极恐式的都是甜。
“至于生小孩的经历，我其实记不清了哈，就记得很折磨。但是具体咋折磨的，我真记不得。”
三花猫妹妹从楼上下来，跳进刘景寻怀里躺下。
“要不你等我哥回来问他吧？他肯定比我清楚多了。”
卫英懿对饭桌上的不速之客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一边和迟迟父慈女孝一边忙着暗暗下逐客令。
“……为什么问这个？”
迟迟见爸爸不高兴，拍拍他的手背安抚。
“生孩子怎么可能不难受。”他冷着脸，“迟迟生下来六斤八两，是顺产，打了无痛，但破水之后作用不大。麻醉针这么长，要插进脊柱里。”
“这是最不值一提的。”他说，“他那次疼了两天，中度撕裂，对男性omega来说甚至还算顺利的。给迟迟剪脐带的时候血水和羊水还在一起往外涌，医生的手术服下半全是他的血。”
“所以我去结扎了。”
卫英韶扒拉他的手：“你别比了，好瘆人。”
“总之生孩子比你想的恐怖很多。虽然小韶现在还算健康，但出于爱人的角度，我会建议所有人想好了再去创造新生命。”
刘景寻苦笑：“早就晚了。我这次都二进宫了。”
“爱莫能助。”卫英懿说。
迟迟从椅子上滑下来，小跑到爸爸旁边搂住他的脖子。卫英懿亲亲她的额头：“你更应该去抱抱妈妈。”
卫英韶张开手臂让女儿扑进怀里。
“我大概有心理准备了。谢谢。”
“不用谢。”
刘景寻站在邻居家门口，忽然感到一阵迷茫。
肚里的孩子这次一定是会生下来的了，即使连它父亲到底是谁都还不知道。
虽然当下没有选择，但他不想依赖齐怀邈。
连桂花味都让他有点想吐，短短的几十米路竟然足够他踌躇。这个城市十一月的风卷着，他眸光沉沉地盯着路边物业摆上的小南瓜灯。
他还是想逃跑。十五岁的那个夏天想离开这个城市，二十二岁的冬天竟然还是一样。
“妈的。”他想着想着又笑，自言自语，“连身份证件都常年不在自己手里，连张他妈大巴票都买不成。”
“齐怀邈，我恨死你了。江清瑜，我恨死你了。刘光寻，狗日的，我真他妈恨死你了。”他嘟囔，“刘景寻，懦夫，恨死你了。”
路灯下的影子忽然变成一双，一只很暖的手从后面绕进他右手指间。
“风这么大，不冷吗？”
刘景寻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王八。”江清瑜说。
他从背后贴近，刘景寻把手松开，转身面对他。
“跟你哥打过招呼了？”
“没，他不乐意见我。”
刘景寻叹气，又不说话了。
江清瑜脱下风衣给他披上，问：“在想什么呢？”
“我在调整我的思维方式。”刘景寻说，“林央，就是那天你们见到那个女孩子，给我介绍了心理医生。我在尝试着找出一个比现状更好的解决方法。”
“唔。”
江清瑜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蹭蹭，刘景寻冰凉的脸逐渐回温。
“你想保持的变量是什么？我们一起想嘛。我运筹学考得很高的哦。”
“运筹学是什么玩……哦对。考完就忘了。”
江清瑜很揶揄地嘿嘿笑，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可是怎么想都是很糟糕的可能性啊。”刘景寻说。
江清瑜轻轻地亲他的侧脸：“也许对别人来说不是那样的。”
“不知道，不清楚。”刘景寻说，“保险起见，我的想法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
“原来不是我猜的东西吗？”
江清瑜捧起他的脸，认真地说：“如果你想把这个小宝宝生下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把它好好养大的，只是如果你愿意组建家庭会更好。”
“我知道。其实你们对外的道德水平也没有那么的……糟糕。”刘景寻把手贴在他脸颊上，“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选择你或者齐怀邈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普通的‘出轨回归家庭’的情况。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是天生的，比我这个外人紧密多了。”
“你是怕像之前那样吗？”
江清瑜忍不住解释：“那不是常规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哎呀我是说，那时候纯粹是我和那个谁都气上头了。”
他可怜巴巴：“我太久不见你，一见到你，你就躺在病床上。虽然我不想替他解释，但他好像确实还挺……爱你的，又给本能制住了。那就是纯粹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蠢主意。”
“我不在乎。”刘景寻说，“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被关一辈子又怎么样呢？”
江清瑜僵住，心如擂鼓。
“当然了，我不是说支持你们关我。”刘景寻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比起你们，我更关心我自己。”
“这不是应该的吗？人不爱己，天诛地灭。”
“我不好说。”
小楼的一扇落地窗忽然亮起来，刘景寻抬头，齐怀邈站在窗前看着他们，逆光看不清神情。
“……算了，回去吧。”
他的手还牵在江清瑜手心里，的确很暖。
江清瑜有意拉着他走得很慢，把他牵紧：“你的手好凉。待会煮点姜汤喝吧？要是感冒就糟糕了。”
“以前还不是这样的。”刘景寻低声说。
上一个冬天，他忙着写毕业论文。问卷用各个平台在全国发出上千份，图书馆的角落里一坐一天。有插座的座位全在背阴处，一件毛衣、一件棉袄，喝点冰咖啡提神也没觉得怎么样，今年却急转直下了。
那个小孩虽然离开得几乎悄无声息，倒像控诉被冰冷的工具扯出母体的疼痛，给他留下了难以抉择的情债和骤然虚弱的身体。
“外面不冷？”
齐怀邈等在门口，拉起他的另一只手。
“手都是冰凉的。你也不怕把自己冻着。”
江清瑜哼了一声。
齐怀邈没理，把刘景寻往屋里带，顺手把江清瑜的外套摘下来甩回他身上。
客厅里开了地暖，腾腾的热源让刘景寻微微松了一口气。
“王八放花房了。楼下开了地暖，它才从冰箱里出来，怕一下给暖去了。”
“嗯。”
齐怀邈搀他坐下，在他腿上盖了块毯子，发难道：“你怎么还不走？”
江清瑜说：“现在七点多。还以为你们会留我住一晚？”
齐怀邈冷笑：“我干嘛留你？”
“其实说的不是你。”
两人一起转头看着刘景寻。
刘景寻揪着毯子边上的流苏，问：“跟我还有关系？”
江清瑜说：“怎么没关系？能起到决策作用的又不是他。”
“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齐怀邈回呛，“房产证上写的是我名字。要是景寻愿意你留下还有的谈，他不愿意我就把你扔进外面小灌木丛里去，你就揪那上头的红豆豆去吧。”
江清瑜怒：“你拿我当什么？三岁小孩？”
“五岁。不能更多了。”
话题转得太快，刘景寻撇撇嘴打断：“有吃的吗？我又饿了。”
“……我没说要吃满汉全席。晚饭已经吃过了，饭前还和小卫吃了零食。”
齐怀邈哼哼两声，江清瑜抢先说：“我还没吃晚饭耶。不用担心剩下。”
“对，剩了可以喂狗。”
刘景寻问：“你晚上吃过了？”
“……也没。”
刘景寻哼笑：“不乐意当猫，想当狗。”
刘景寻没发话，齐怀邈当然不能把人真扔出去。刘景寻坐在餐桌主位，两边一手一个，围成诡异的三角形。
可能是卫英懿说出的话配上那张明显因为心情不佳拉下来的脸实在太惊悚，刘景寻在他们家的确食不知味，这会竟然真有胃口。
疑似正牌爹问：“去他们家取到什么经了？”
刘景寻回忆，啧道：“不适合在饭桌上说。”
大概率野爹轻轻挠挠他手心说：“不管什么问题，我肯定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疑似正牌爹冷笑一声，看着刘景寻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下去了。
刘景寻和他想到一起去，放下汤勺道：“能少受的罪别人当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受。我就是听到一些事实。”
齐怀邈拍拍他的手聊作安慰：“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你对我有什么规划？”
“如果可以的话。”齐怀邈说，“我希望能母子平安。”
“那不可以？”
“看你。”
刘景寻把手抽走，重新拿起汤勺：“喔，把问题交还给我了。”
“我不会再犯那种错了。我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无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