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4.7.28

年仅36岁的罗伯斯比尔曾是法兰西实际权力最高的领导人，断头台砍下他头颅时的样子和砍其他人的没有分别，哦，可能被他那恐怖政治压迫的人们的欢呼声会更响亮吧。无神的双目凝望天空，头颅落进底下铺着蓝布独一份的篮子里，报纸漫天飞舞，没有一张写着法兰西的未来将会走何方。

巴黎今夜的雨来的很突然，不过并不算十分稀奇，有记录显示巴黎的年降雨量其实比伦敦都多些。许是为了洗去早上沉重闷热的气氛，洗去暴政在石砖瓦砾中淤下的血迹，一场沁人心脾的雨就这么诞生了。先是不被察觉地，如同头发丝一样的，风一吹就飘到人脸上。若是不对着路灯仔细地看，只会觉得那只是一阵稍稍带点凉意的晚风。

墓园的泥土得到了它的滋润，有这么一块地昨天才被松动过，雨下大了的时候雨点就砸进棕黑肥沃的土地里，被砸的地方也凹进去一块。正进行日常巡视的守墓人提着灯咒骂了几句身边墓碑上的那些死人，在衣衫湿透之前溜进点了灯的破屋子里休息。

有草叶上休息的虫子被雨点打醒，钻进土里任由雨砸在屋檐上啪嗒啪嗒，风刮着树梢细细簌簌也不肯出来。在这儿纯粹的只有风雨飘摇的地方，有人却连虫子的智慧都无。

他的口鼻被土腥味的布条裹地严严实实，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骨骼和皮肉都在叫嚣疼痛。记忆混沌到忘却自己因何紧握双拳死咬牙关，心中彻骨的怨恨从何而来。

“唔···”他试着张开嘴滚动喉咙，但无法喊叫。在本能驱使下蛆虫一样扭动自己的身体，温热湿漉又黏糊的液体浸透裹尸布抹在上棺材。伤口腐烂和劣质棺木的味道卡着他的脖子，叫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砰···”像是试探，被环境的声音掩盖。

“砰。”他的手指有两根已经不能用了，剩下的成拳砸在棺木上，那负担并不移动。

“砰！”每一次这样的动作过后他都想要蜷缩身体，盖在棺材上的土往四周滚。

在雨声中，什么东西正发出动静，是有灵魂觉得不安吗？

砰、砰、砰，土地在往上震动，草叶被下方的力道抬起又落下。虫子们感觉到危险，纷纷从土里钻出来、爬出来。树叶沙沙作响，一阵强风吹灭了守墓人屋里的蜡烛，年老昏聩的他这时才听见那奇怪的声音：棺木被一下一下用凿子凿动的声音。

“哦，那帮婊子养的小杂种！！”他还未出门就已锁定应该追踪的目标，匆匆披上打着补丁还漏风的外衣，一手拿着灯一手攥着铁锹恶狠狠地想得用它来把那帮臭小子的脑浆给拍出来！

定义一个人是否活着往往很容易，但承认从棺材里爬出来埋了一天的那半截身子属于人的范畴是很困难的。这对一个在乱世之中讨一口饭吃腿脚不利索只好和尸体为伴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算得上是对年迈脆弱心脏的一大挑战，他的腿生了根一样僵在原地，嘴长得老大，好些雨灌进那黑洞洞的嗓子眼里。

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弓着背，在薰衣草味的雨中休息够了，手掌撑着土地使力，软趴趴缠着血糊糊布条的下半身被拖出了棺材。

“啊！！！”压在嗓子里被大雨和惊惧堵住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响彻墓地，嘶哑惨烈仿若午夜丧钟悲鸣，教堂中的神父躺在床上嘟哝几句翻个身，沉沉睡去了。

他仰头抻开口腔和嗓子努力呼吸清新沉湿的空气，肩膀跟着胸口的起伏上下耸动，血水混着沙土被吞进肚中，胃部痉挛着叫嚣饥饿。

“A···A,Arno··”他笨拙地重复着一个单词，来自最深刻的本能记忆，柔软多汁的青草蹭着手掌，勾起食欲。

指缝嵌满了泥沙，牙齿机械地咀嚼着花草，“咔擦”有坚硬的东西在口中爆开，苦咸的液体涂满舌苔，节肢动物腿部细小的倒刺刮破口腔内壁，连带着一小块皮肤被撕扯下来。

胃部充盈之后，他坐在花丛中，残缺的指尖抚摸着身侧冰冷的石块，上面的字母拼凑起来，成为他嘴里的第二个单词：Charlotte.

被丢下的灯小半截陷进草丛中，微光透过叶缝照亮一小块区域，连绵不绝的雨滴折射光线频频闪烁如同珍珠。趋光性让他靠近那里，下半身倾压过倒在地上抽搐不停的身体，伸手抚摸温热的玻璃，赤橙的火光在一片死寂的眼眸中颤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