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夏先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斯比兰沙。海尔森把斯比兰沙留在身边当做了助手，切实地给予了他一份工作和住处。海尔森也对他具有深厚的知识储备这点表示惊讶。

他曾不止一次地询问斯比兰沙，他从哪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斯比兰沙无法回答他，只是摸了摸腰间绑着的布袋说：“这大概是神的旨意？神让我一无所有，然后遇到了您。”他的话语谦卑地像个忠诚的信徒，眼底却蕴藏着不屑。

海尔森当时正站在一边指导他手/枪的用法。见到他这幅神情时，伸手像是捏一只小猫一样捏住了他的后颈，没好气地说：“我讨厌欺骗。”欺骗会导致背叛，大概率事件。

这个时代的火/枪使用确实麻烦，而且后坐力也相对更大，准头很不好把控，八十米之外射人和射月亮的概率差不多。斯比兰沙忘了戴围巾，后脖颈早就冻得麻木，此刻海尔森的手对他而言没什么感觉。他照例甩了甩自己被连续的射击带来的后坐力震的有些发麻的手，边给手枪重新上弹边笑着说：“我还以为您们这样做领导的都会喜欢下属这么说呢。”

“某些语言虽然听上去很悦耳，但却像裹着蜜糖的刀子，能够在不经意间扎穿你的心脏。”海尔森用手指戳了戳斯比兰沙新棉衣胸口的位置，阴恻恻地说。

“啪！”枪/口冒出一阵白烟，准确地打中了五十米外稻草人的脑袋，如果他想打的不是腹部的话，他就是玩枪的天才了。

“差不多两个月过去了，看起来也没什么进步啊。我像你这个时候已经能准确地打中对方的脑袋了！”海尔森拍着斯比兰沙的肩膀长吁短叹。

“抱歉，先生。我会比之前更加努力的，我保证。”事实上这还是他每天半夜不睡觉跑到靶场偷偷练习的结果。无论何时，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在某方面很有天赋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斯比兰沙把海尔森给他的那把英国产的法国手/枪插在腰间右手边的位置，和放着苹果的位置相对。再把子/弹袋和手/枪放在一起。戴上一顶能够遮住耳朵的毛毡帽，跟着海尔森离开了靶场。

海尔森带着斯比兰沙，身边还站着之前拿枪抵着斯比兰沙额头的查尔斯·李，以及五六个斯比兰沙之前没见过的士兵。

虽然波士顿平时也很群情激昂，但这么大的人群密度还是斯比兰沙来到这里的头一次。英国的士兵举着枪试图喝退不断聚集起来的示威人群，但他们失败了，愤怒和逆反心理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人们开始大喊大叫，甚至有些胆子大的还会用手推攘着士兵。

海尔森看着这幅景象，低声问斯比兰沙有何看法，他只是说：“虽然有些混乱，但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殖民地的人终究要反，尽管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某一层面的剥削者。

海尔森似乎为他的想法感到满意，挥挥手叫来一个士兵，吩咐了些什么。人群太过吵嚷，斯比兰沙听不清楚。他的目光又无言地落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台子上，几个黑人被绳子捆着，一边的两个白人正在激烈地讨价还价。沸腾的人群看上去与他们毫不相关。

也是，这个时期，美国离废除黑奴制还有很久。

他正打算收回目光，却看到了一个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少年，借着示威人群的遮挡，身手矫健地噌噌几下上了房顶。正拿着匕首悄悄地靠近那个海尔森吩咐过去做事的手下，非常利落的一刀，红色喷洒出来，不过因为站位的关系那个少年身上并没有沾到太多鲜血。斯比兰沙皱着眉头扯了扯海尔森的袖子，转过头却发现他也看到了那个小孩。

他在跟着海尔森的这几个月已经差不多适应了看到生命逝去。海尔森手不干净，这点在相遇那天主动冲他搭话时他就知道了。见过死人多了之后，生理性的恶心也能抑制，心理洁癖也能在保住唯一饭碗的现实需求下，打发打发扔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不去理会。

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房顶上去的查尔斯突然冲天开了一枪，让斯比兰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手搭在海尔森的肩膀上，被对方斜了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这个年代可没有消/音/器什么的。

斯比兰沙看见那个少年也在朝着这边看，主要是在看海尔森。后者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对着一边的士兵指了指那个小孩，就拉着还是一脸懵逼的斯比兰沙退出了已经进行到新阶段的城市暴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孩，像是美洲的土著，明明刚刚杀了人，却还能表现出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看着你，真是可怕。

海尔森到了之前常去聚会的酒馆，一大张桌子上坐着好几个斯比兰沙不认识的面孔。等到他一进去就被好几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样子像极了之前考公面试时的面试官。让人不由自主地站直身体，抬头挺胸。

“海尔森，...他是？”这位先生的打扮很讲究，绿色的小马甲和黑色的风衣，干净的白色领巾，和一双棕色的小皮鞋。从打扮上看上去是个绅士。

“在森林里捡到的一个还算听话的小孩。”海尔森朝着斯比兰沙摆了摆手，他点了点头说：“我去酒馆外看看热闹，您有事就在外头喊我一声。”

随后不等回答便自觉地走下了楼梯，抱胸靠在酒馆门口看着零星几个英国士兵一个又一个地把街上的尸体抬走。雪还在下，看样子不需要太久就能掩埋地上的几大滩血迹。不过算算日子，这样的雪也下不久了。

海尔森这次开的会格外的久，斯比兰沙感觉自己的鼻尖都要被冻得没感觉了。正打算走进酒馆取暖，这时一直站在身边的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猛的撞了斯比兰沙一下，接着一伸手就把绑在腰间的那个布袋扯断了。斯比兰沙重新从地上站起来时感觉腰间一轻，一摸发现苹果被抢走了，刚要拔/枪那人就聪明地往人群跑。

“喂！把东西还给我！！”他心一慌，也顾不上别的，抬脚就追了上去。

得益于海尔森最近总是让他在城市内跑腿，一个月下来对于这个城市也称得上是一知半解。否则早就被对方灵活的身位给追丢了，尽管如此也还是追了好一会儿，才把对方逼近死胡同。

“喂！别动！”斯比兰沙本就不是身体强壮的那一挂，还因为考公的事情每天学到半夜，养成了不爱吃早餐的毛病，此刻追了半天忽然停下来只感觉自己的胃在抽痛。握着枪的手也酸软的不行。

他朝着对方的脚开了一枪，对方终于学乖，那张黑乎乎的骨瘦如柴的脸转了过来，对着斯比兰沙缓缓跪下，手里还捧着那个布袋。

“请，不要杀我...我只是太饿了。好心的先生，不，大人。”那家伙膝行两步，想要靠近拿着枪的斯比兰沙。

“离我远点，把东西扔过来，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你。”斯比兰沙退后两步，依旧用枪指着对方的腹部，保持着警戒的姿态。

“...当然，当然。”他依言把苹果扔了过来，只可惜用力过猛，越过了斯比兰沙头顶。他依旧坚定地举着枪，眼睛也不眨一下，眼中是对对方这种小伎俩的蔑视：“快滚！！”

对方见讨不了好，只得在枪口对着下悻悻离开。

“等等！”在对方移动到巷子口时，斯比兰沙叫住了对方，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几个硬币扔给对方：“拿去买点吃的吧，抢人东西是要挨打的。”

说完也不管对方的神色如何，就要转身去捡那个苹果，却在一个转眼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个杀了海尔森手下的小孩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的样子。身上沾满鲜血，手上还拿着他回家的唯一可能。

“嘿！那是我的东西，请把它还给我。”他又用最快的速度拔出了枪。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他握着那个苹果时，银色的外壳好像在发光。

“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他猛的走进几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孩看上去不太适应近距离接触，整个人就像是炸毛的猫一样进入了戒备状态。

“是神的启示，神让我保护这个。”康纳后退几步，背就抵上了墙，他穿的衣服在这个温度下有些单薄了。

“我不知道什么神啊鬼啊的，我只知道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仅有的几件遗物。”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澄澈的棕色眼瞳，干净地没有一丝杂质。

“...对不起。”康纳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抱歉，把苹果还给了对方。

斯比兰沙的手无意蹭到了小孩的手指，冷的像块冰。

“你家人呢？”斯比兰沙皱了皱眉头，把苹果放进布袋子重新系在腰间。又从棉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了那一双之前海尔森心血来潮给他买的手套，只可惜他买小了，也不能退，之后便一直装在身上没有拿出来。他扯过小孩在房檐上爬上爬下脏兮兮蹭的有些脏的手，把手套给对方戴上说：“送你了，这么冷的天气要是长冻疮可是很难受的哦。”

“你...是圣殿骑士吗？”他没有从对方身上看到阿基里斯说的圣殿骑士的标记。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种宗教团体吗？”他依稀想起来似乎有在海尔森和查尔斯身上看到过十字架标记，默默把圣殿骑士这个不熟悉的词语记在心里后又语重心长地对着康纳说：“小孩子的话就乖乖在母亲身边长大，别招惹危险人士，以后后悔可没地方哭去。”

康纳在听到母亲一词时情绪变得很激动，他提高了音量说：“就是站在你身边的查尔斯·李放火烧了村庄，杀了我的母亲。”

斯比兰沙一时竟有些失语，对上小孩带着怒火和仇恨的眼睛，名为良知的东西压迫着他的心脏使他感到疼痛。

他轻轻靠近那个小孩，对方下意识后退几步，像是不习惯亲密接触的那一类型。倒是依旧用那种倔强地像狼崽子的眼神看着他。他弯腰，看着小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这样，现在的事情也不是你这个小屁孩能参与的，不断地记住这些痛苦和耻辱磨炼自己，才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身上连把枪都没有，还想复仇？过几年再来吧。”他把自己头上的毡帽给小孩带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遮着点脸，别给人一枪毙了。”

康纳看着那个奇怪的成年人离开了小巷，摸了摸头顶温暖的帽子，悄无声息离开了。并按照阿基里斯的吩咐去寻找萨缪尔·亚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