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谢燕回的话在口中几番轮转,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话能答。
他甚至连一听就知道是安慰的“那就再来”之类插科打诨的话都讲不出来。
容月深吸了口气,“真不容易阿,谢燕回。”
“嗯?”
“要承担这些。”
闻言,谢燕回眼眶一热。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开口之前,谢燕回猜测过容月的反应。
也许会愤怒,也许会担心。
但是他没想到,容月居然是心疼。
一直都在支撑的人,习惯了是不知道累的。
经年累月下来,被依赖久了,甚至自己也会忘了人非草木。
为了保命,为了家族荣耀,谢燕回从小接受过无数教育。
数不清的师长与课程,从未有人有事是教他心疼自己。
利益最大化才是第一要义,哪怕是牺牲自己。
谢家的长辈,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到了动手也要拦他的地步,也不过是因为谢家倾注这么大的心力培养出一个人尽皆知的天之骄子,为了一个前途渺茫的计划冒折损风险不值得。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计划成功的几率不那么渺茫,或者是成功后的收益远高于他一个谢燕回的含金量。
哪怕九死一生,谢燕回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出去。
商人重利轻别离。
谢燕回懂事起就已经习惯了冷漠地计算所有人所有事的价值,也习惯了被计算。
但是容月不一样。
容月从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不同的。
谢燕回不是从一开始就无条件相信容月的。
他那天完全可以拒绝容月加好友的邀请。
但是人在尔虞我诈之间待久了,哪怕是驯化得再成功,面对鲜活,也会忍不住动容。
就是那一下的动容,谢燕回允许了容月闯入他的生命。
像他这样的人,哪怕自己不动手,也会有人替他查清一切出现在身边的人。
当天晚上,容月的资料就到了谢燕回手里。
彼时他刚结束一轮游戏,以主角屠尽仇家满门,一身鲜红立于昔日恢弘的牌匾之下为终章。
毫不相干的人。
这是谢燕回给容月下的第一个定义。
他生命里从未出现过这样‘无用’的角色。
既帮不到他,也伤不到他。
那就先搁置着吧。
谢燕回这样想。
人心叵测的境地里厮混久了,总有感到疲惫的片刻。
容月就是在这些间隙里,一点一滴地让谢燕回改变对她的定义。
她从不问,也不在乎谢燕回在做什么。
她只是叽叽喳喳地分享自己的日常,分享她觉得好吃好玩的一切。
扪心而论,谢燕回其实不喜欢甜腻的食物。
甚至,他也对人造景观不感兴趣。
但是他需要偶尔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这需要一个能让他完全卸下心防的人。
而喜欢甜腻食物、喜欢人造景观的容月就是这样的人。
谢燕回在情爱方面没有经验,但是他见惯了人性丑恶的。
怎么会看不出容月的心思。
拒绝意味着推开这个人,只是他舍不得。
谢燕回舍不得失去这么一个能让自己卸下所有防备的人。
拥有,是失去的开始。
身处权色交易的漩涡中,为了家族利益勉强联姻的大有人在。
面上不快两家翻脸的、表面和平背地里使绊子的...谢燕回不觉得一纸婚书能够确定下来什么东西。
更遑论,伴侣的身份。
成为男女朋友的话,一旦分手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是朋友,不出意外都不会变。
永远不会变。
容月扪心而论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是谢燕回也习惯了要替她操心。
她记性不好,出门爱忘带东西;她感统失调,走路容易平地摔;她肠胃不好受不了辛辣刺激又爱喝冰的吃辣的...
于是谢燕回习惯了出门前替她检查一遍东西,走路时时刻注意她的脚下,点餐时替她看着菜单不让她为所欲为。
甚至不知不觉间,每到冬日,谢燕回都会多带一件外套。
容月体虚,冷空气一到穿再厚也会冷得哆嗦。
这些年,照顾容月这件事对于谢燕回来说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谢燕回成了被照顾的人。
他可以很理智冷静地处理好容月中枪的突发情况,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容月的一句心疼。
“怎么哭了?”
容月见他久久没有反应,一抬头才发现谢燕回竟然湿了眼眶。
没等谢燕回赶忙去擦,容月一把将他揽入怀里。
谢燕回很厌恶消毒水的味道,记忆里与消毒水有关的记忆不是自己躺在病床上,就是身边的人。
此刻拥住他的容月身上也是一股消毒水味。
但是谢燕回却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他安心的味道了。
“我一直都很无力,面对你。”
天上月落入怀里,容月莫名的生出了一股不吐不快的勇气。
“好像除了接受你的决定,毫无他法。”
“那次你在我面前昏迷的时候,我就动摇过。”
“也许我们道不同。”
容月敏锐地感觉到了谢燕回回抱住她的力度紧了紧。
她拍了拍谢燕回,继续道:“我不是反对你,也不是不理解你。”
“我面前的你是谢燕回的一部分,需要完成的使命也是谢燕回的一部分。”
“你不可能为了维持我面前的那一部分你,就放弃了自己生命的另外一部分。”
“那样,谢燕回就不完整了。”
“但是阿回,我只是个普通人。”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着你躺在病床上,而我无能为力,帮不上你任何的时候,我有多痛恨自己的普通吗?”
“我帮不到你什么,甚至我可能会拖累你的。”
“这样的我,只能对你说‘背负了这么多,很累吧,辛苦了’之类的,没什么用的话。”
“但是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你我心知前途凶险,我说不出鼓励你去的话,深知你性情如此,你也明白我不会拦你。”
言至于此,容月沉默下来,任由泪珠一滴一滴砸上谢燕回肩头。
谢燕回不语,只是默默地又搂紧了一些。
午后的阳光惬意松散,撒在湖面上映得波光粼粼。
微风轻拂,花草三三两两地歪了歪身姿。
廊外漫步至此的两人当头便撞见了在湖边依偎成一道的风景。
萧牍轻咳一声,脚下当机立断换了方向往另一边去。
谢桉从善如流地跟上。
“这小子真是,不要命了。”
确认已经走到说话也传不过去的距离后,谢桉不满地抱怨道。
“跪祠堂请家法的伤都没好全,就去执行任务又受伤,ICU里面躺几天醒了马不停蹄过来这边,衣不解带地把人照顾醒了跑去把人老巢清剿了。新伤旧伤加一起,这兔崽子到底几条命阿够他这么折腾的?”
谢桉说到后来,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然。
萧牍一时不知道是该替谢燕回说话,还是应该顺着谢桉说。
“还有你,你也不拦着点。”
得,省得他左右为难了。
谢桉直接向他开炮。
“我不是跟着他去了吗?”
萧牍琢磨着措辞,试探性地开口。
“你还说?!你都跟他去了,他怎么回来还受伤了?你这个小舅怎么当的?有你这么看外甥的吗?”
提及此,谢桉更是火大。
噼里啪啦对着萧牍就是一顿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