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民的身份,在星盟算得上是头等的重要。
这样的大人物,即便出了事,星盟内部也会将消息藏得密不透风。
但偏偏陈敬民死亡的消息被媒体曝光,迅速占据各大头条。
星盟不可能出这样大的纰漏。
元昆心想。
他眸光微闪,看着神色不明的审判官。
流传最广、也是最多人支持的观点,是陈敬民畏罪自杀。
元昆怀疑,这是星盟故意放出来的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威慑暗地里与星盟不和的人。
而审判官在陈敬民死后,便马不停蹄赶往陈敬民的老家——莱奥星。
身为莱奥星的领袖,元昆清楚,明面上,审判官是代表星盟来给他一个交代,实则是想厘清莱奥星与陈敬民的关系。
没想到审判官却在莱奥星附近出了事故…
怎么看,都与他莱奥星少不了干系。
所以他将自己诚恳的态度摆在明面上,更是带着一众高官来向星盟表忠心。
久久未等到审判官出声,元昆掌心发热,额角冒出一层薄汗,心底生出几分忐忑不安,实在捱不住这种冷凝的气氛,出声催促:“…审判官?”
冰凉的玻璃杯被人握在掌心里,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光滑的杯壁。陆政庭垂着眸,直到杯壁被掌心的温度染热,他才放下杯子。
玻璃杯底触碰桌面,发出清脆、细微的响声。
陆政庭并没有直接回答元昆的问题,而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状似无意提起,“元昆,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陈敬民曾经是你的老师?”
元昆绷紧的呼吸一滞,不太清楚陆政庭突然提及往事的目的,不过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干笑两声,干脆地撇清关系,“您也说了,是曾经。”
其他官员沉不住气,见此情景,也纷纷为元昆说话。
急促道:“审判官,领袖和陈老早在三年前就决裂了。当时事情闹得大,最后还是由行政官来协调。您难道忘记了么?”
陆政庭看着几人焦急的模样,严肃的神色有所缓和,莞尔笑了下。
他当然没有忘记。
元昆年轻,眼界却宽广。
他出身贵族,在星盟号召“民主执政”时,他积极呼吁。在莱奥星面临金融风暴时,他力排众议进行改革,减少损失。
陈敬民曾是他的老师,是典型的保守派,两人因为变革闹过无数次。
矛盾最严重的那会儿,正值星盟内部成员大清扫后,极其缺人,需要从各星球调用人员重组联盟议会。
元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极力反对陈敬民进入星盟。
但结果已定,他的反对没有任何结果。最后由行政官出面,安抚双方。
之后几年,两人视同陌路,再无私下交流。
直觉上,陆政庭相信莱奥星不是陈敬民身后牵扯到的组织。
但一切,还得他查过后,再做决定。
陆政庭告诉包厢里望眼欲穿的官员们:“事情和你们听到的差不多,陈敬民涉嫌几起重大犯罪,现已畏罪自杀。目前尸体仍在星际医院,审判结果下来后,你们可派人去领尸体。”
方才沉闷的气氛消散许多,官员们皆无声松了口气。
元昆忍着吞苍蝇的恶心,点头应下。
“对了。”陆政庭说着,抬手提起酒瓶,给元昆倒了杯酒。
清澈的酒液倾洒而下,醇厚的酒香随着哗啦响声,瞬间充盈鼻腔。
他放下酒瓶,将酒杯递了过去,接着道:“陈敬民的亲属都审过一遍了么?”
陈敬民进入星盟后,直系亲属也一同在帝国定居。
如今留在莱奥星的,只剩下旁系的亲戚。
莱奥星的官商都知道领袖与陈家闹得不愉快,尽管没人带头孤立,但所有人都默契地与陈家减少接触。
元昆受宠若惊地接过酒杯,“都审过了,审讯记录都整理好了,不过您叮嘱我先不要给您,我就一直放在办公室。”
他斟酌着陆政庭的意思,尝试问:“您现在需要么?我派人送过来?”
陆政庭却摇头。
今天带回家,一定会被喻青追着问。
他说:“明日吧。”
元昆点头,想起什么,和他说:“陈家本是没有查出问题的,但就在前几日,警员在出境口抓捕一个鬼祟的人。”
“审过后,才知道他也是陈家人。”
“也是?”陆政庭着重念了这个词,蹙着眉,疑惑他们怎么会漏了人。
元昆和他解释:“这人是陈敬民弟弟的私生子,算是陈敬民的侄子,但是没有上陈家的祖籍,而是挂在母亲的户口下。”
陆政庭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人胆子小,估计也是心虚。警员没怎么审,他先招了,说陈敬民在三个月前给他打了笔钱,要他去办一件事。”
“陈敬民要他给一家福利院捐款。”
“捐款?”陆政庭的眉头自他说出这句话后,就深深蹙起。
一旁的官员附和,“我们也觉得奇怪,派人去查过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那家福利院也是合规的,钱也确实到账了。”
陆政庭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的不安。
福利院、捐款,他思绪紊乱,一时间无法将这两个词与陈敬民联系上。
“陈敬民的侄子还交待了什么?”
元昆摇头,“只有这些。”
故意暴露在警员视线里,又刻意透出陈敬民向福利院捐款的事。
福利院真的没有问题么?
元昆看出陆政庭的想法,主动提议:“明日无事,审判官不如和我们再去查一遍?”
如此,他也能放心。
陆政庭没有犹豫地点头。
饭局进行到后半程,有官员高兴,没注意喝过头。
隔着一张桌,醉话连篇,却情绪高亢,“审判官!我们莱奥星这几十年,对星盟忠心耿耿。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就出了陈敬民一个混账!”
他动作不稳,摇摇晃晃举起酒杯,“来,我代表我们莱奥星的官员,我再敬您一杯…我们莱奥星,绝无二心!”
他周遭的官员忙不迭去拉他,“你喝多了!快坐下!”
元昆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其实也没少喝多少,头晕脑胀,不过仍存有理智,和陆政庭解释:“审判官您不用理会。”
陆政庭没有出声,握着酒杯,抬起手,微微前倾,隔着虚空,宛若轻轻碰杯。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滴不剩喝下。
“好!”官员挣脱其他人的束缚,也仰头爽快喝下。
陆政庭轻笑了声,将酒杯放回桌面。
下一秒,身旁响起元昆急促无奈的喊声,“拉住他——”
他话音未落,方才和陆政庭敬酒的官员已经噗通一声倒在桌面上。
“……”
虽然目的已经达到,但元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收尾。
他好笑地招呼警员进来,将喝醉的官员送回家。
剩下的官员也依稀离开。
元昆起身,瞥见陆政庭没有动作,试探问:“审判官,我送您回去?”
陆政庭也喝得多,反应比平时稍稍慢了几分,“嗯。”
他是应着,但仍然没有动作。
元昆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恰巧这会儿服务生进来收拾残局。
陆政庭突然出声,指了桌上的两道菜,和服务生说:“再做份新的,打包。”
服务生应:“好。”
元昆大抵猜到这份菜是打包给谁的。
待到服务生将打包好的菜送来,陆政庭才起身。
看见对方要递卡结账,元昆先一步拽住他,“审判官,这是我的店,不用钱。”
“嗯。”陆政庭应了一声,视线下瞥,瞥见元昆制服的口袋缝隙,他抬手,顺着缝隙,将卡塞了进去。
“……”
元昆哭笑不得,也没说什么,决定先顺着审判官的意。
终于将人送回别墅,他将陆政庭塞进来开门的人怀里。
迎面扑来一阵酒气,喻青稳住陆政庭的身体,不大高兴地看着元昆。
元昆干笑两声,将陆政庭的卡还给喻青,“麻烦了。”
喻青收下,没作回答,而是问:“领袖喝杯茶再走?”
“下次吧,我的妻子还在家等我。”元昆推脱。
他听闻过眼前人的恶名,不敢多待,匆匆离去。
喻青眼尖地注意到,随着领袖的离去,别墅周遭的警员少了一部分。
他掂了掂怀里的人,关上门,扛起陆政庭往沙发上走。
喝酒容易误事。
喻青还是第一次见陆政庭喝醉的模样,感到新奇,在他脸上戳了好几下。
紧闭双目的人感受到动静,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仿若水洗,直白安静地与他对视。
喻青耳根一热,慌乱地避开视线,站起身,含糊着找借口,“我去给你倒杯水…”
“小喻。”
他的声音也沙哑,平日里清冷低沉的声线显得缱绻黏腻。
手腕被握住,喻青只得定在原地。
不过几秒,他就消化完羞涩的情绪,占据主导地位,率先不乐意地发问:“怎么喝这么多?”
“小喻。”陆政庭又喊他,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底生出几分温柔的笑。
喻青慢吞吞在陆政庭身旁坐下,就见他抬起另一只手。
他瞥了眼,认出是陆政庭提的是吃的。
“小喻,吃饭。”陆政庭去拆包装,将饭菜拿了出来。
喻青不饿,不过见陆政庭喝醉了,还惦记着让他吃饭。他心情大好,顺着陆政庭的意,捡起茶几上的筷子。
陆政庭却从他手中夺过筷子,坚持要亲自喂他。
喻青的表情变得奇怪。
他一个清醒的成年男人,被一个酒鬼哄着喂饭,他不要面子的吗?
陆政庭却以为他不愿意,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神色,语气听上去也难过,眼底透着一丝小心翼翼,“小喻,你还在讨厌我,所以不愿意让我喂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