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打开店门,霎时间,一股尘封已久的灰尘味扑鼻而来,手在鼻子底下挥了挥,随后向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许久没来了,灰尘有些大,顾兄见谅。”
“不碍事。”顾来踏入店内,仔细打量,“我看你们店挺好的,听说生意也不错,怎么不做了?”
“膳香阁是我们新开的店。”秦安道,“这间铺子生意是不错,只是我们忙不过来了,便打算卖出去,多少收回点钱。”
“原来膳香阁是你们开的,恭喜恭喜。”顾来又连忙拱手道喜,“秦兄这么年轻就经营这么大一家酒楼,前途无量啊。”
秦安同样客气道:“不敢当,不敢当,膳香阁还有其他兄弟入伙,并非我一人经营。”不行了,太客气了,再这么客气下去,他都得酸死,秦安又道,“顾兄觉得如何?”
顾来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是不错的,那这些矮桌椅?”
秦安:“你若是要,免费送你。”反正他们用不上。
顾来顿时弯起嘴角,双手拱起,又想道谢,话刚到嘴边,门外便传来一道软语,“秦安,那人来了吗?”
云荷拿着油纸,脚步婉转踏入店内,抬头一看,只见秦安身边站着个男子,她抬起的脚就这么悬着。
顾来看了看她,又看看秦安,“这是?”
“这是内子。”秦安道,“她和我一起来的。”
“失礼失礼。”顾来道,云荷也客气地行了个礼,又听他问,“这铺子秦兄打算卖多少钱?”
“五十两。”秦安生硬答道。
顾来“嘶”了一声,犹犹豫豫道:“能否少些?”他并非大富大贵,五十两相当于他全部身家。
夫妻俩对视一眼,秦安眨眨眼,云荷意会,转头朝顾来温和一笑,“当初我们花了五十两买下这间铺子,若能原价卖出去,自然是最好,但如今考虑温县如今情况不太好,又刚过寒冬,什么都差些,若是顾兄诚心想要,我们便宜五两银子,就四十五两银子出。”
一下子便宜五两,顾来不可谓不心动,他低头沉思,少顷,他右手握拳捶向左手手掌,沉声到,“好,四十五两就四十五两。”
秦安让他稍等片刻,他去隔壁借了纸笔来写契约。
顾来本侧首看秦安写的,但秦安写的太慢,他抬眼四处看看,云荷端正地站在一旁,看着温柔可人,顾来往她那边挪两步,搭话道,“秦娘子是哪里人?我看着不像北地人。”
“我是钱塘人。”云荷轻声细语道,“公子是哪里人?”
顾来:“我是温县的,不过是温县下面的乡村。”
云荷点点头,闲来无又问,“那公子怎么到温县来了?”
说到这个,顾来兴致高涨,神采飞扬道,“我原也是在村镇上经营一家小面馆,前几年存得不少银子,战事过后,百姓都没钱消费了,无奈,我只得来温县碰碰……”
秦安在旁听着,心思微沉,明知这只是平常对话,他心里还是泛酸了,于是手下速度加快,片刻,他喊了一声“好了”。
这声有点大,云荷和顾来都有些吓到了,秦安沉着眸子,没说话,指了指桌上的契约,示意顾来看。
顾来“哎”了一声,忙俯身去看契约。
秦安站到云荷身边,他比她高,便垂着眸子看她,云荷不知他在想什么,她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扬起唇角,从油纸里捻一块糖撒子递到他嘴边。
这是她方才去买的,也因此迟到了会儿。
糖撒子甜甜脆脆,女儿家最爱。
秦安细细嚼着,是好吃,看在她这么讨好的份上,他勉强挤出个笑脸。
顾来这边看好了,转身同他们道,“契约没问题,我们签字画押吧,然后我再给钱。”
“行。”秦安再抄一份契约,而后俩人签字画押,顾来从兜里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数了数,拿出不知几两银子,把剩下的给他们。
秦安数清了钱,把店门钥匙给他,云荷在一旁言笑宴宴,“顾公子,这店是你的了,祝你生意兴隆。”
“好,借你吉言。”顾来拱手道。
秦安听着又不舒服了,朝顾来略微颔首,紧攥着云荷的腕子离开了。
“慢些慢些,我跟不上了。”秦安腿长,迈的步子大,一步抵云荷两步,她跟不上,被他带得脚步踉踉跄跄。
秦安倏然停下脚步,云荷一时不察,又距离过近,撞上他的背。
“啊——”她短促地叫一声,往后退一步,鼻梁传来疼痛,她眼睛一酸,眼眶微红。
秦安转身看她,她正捂住鼻子,眼里有泪,他慌了一下,“撞到了?我看看。”他轻而易举攥下她的手,便看见一个红红的鼻头。
她抽泣着,鼻音很重,“叫你也不理人,为什么这样?”
“我……”冷静下来后他也发觉自己小题大做了,被她一发问,他理亏到不敢乱说,“……对不起,撞疼你了,是我不好……”
云荷撇着嘴,打了他胸口一下,又觉得不解气,再踩他两脚。
她整个人都娇娇的,秦安心头微痒,他甚至希望她再打得疼些。
秦安低首同她道歉了好久,云荷吸吸鼻子,抬眸,只见眼前男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活像一只大狗狗,就差条尾巴在后面晃,她扑哧笑出声,堪堪原谅他了。
俩人回到酒楼,待到收店才回去。
……
云颂言的府试是在膳香阁开业一个月后,二月底已经考了乡试,是第一名的好成绩。
卖了原先的小店铺后,云荷便减少在膳香阁做工的时间,午后便回家,想方设法给云颂言进补。
她做的好吃,分量又多,但云颂言还是瘦了,脸上本就没什么肉,现在倒好,下巴更加尖锐,之前穿着冬日衣裳,宽大肥厚,看不出来身材如何,眼下春天一到,换上轻薄的夹衫,衬得他身形削瘦。
考试前几天,云荷和秦安陪同云颂言来了凉州,定的客栈在贡院不远处。
膳香阁头一个月分红,秦安这边便得了二百两,如今不缺钱,住的都是顶好的客栈,吃食方面清淡,主要是预防云颂言吃得太油腻,关键时刻闹肚子。
考试这天,云颂言早早起来,推开门,姐姐姐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云荷穿了一件胭脂红的袄子,她甚少穿这种显眼颜色的衣服,但“开门红”意头好,她便穿了。
云颂言眨巴着眼睛问:“姐姐姐夫,你们起那么早?”
“今天不是考试吗?我们送你。”云荷捂着胸口,气息微乱。
秦安笑她,“你姐姐紧张,昨晚一晚上没睡,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好久。”
“乱说。”云荷脸颊涨红,捏了捏他手指,又对云颂言道,“快去吃早饭吧,免得来不及。”
几人吃完早饭,时间还早,便慢悠悠晃着脚步走去贡院,秦安为了让姐弟俩放松,一路上都在使劲逗他们笑。
等人进了贡院,秦安嘴角一下子耷拉下来,云荷看的发笑,“这是怎么了?”
秦安手心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含糊不清道,“我感觉我讲了这辈子最多的话。”也是头一次讲笑话,好稀奇。
“是了是了,谢谢你啊姐夫。”云荷也是没忍住调皮,调侃着向他道谢。
早上还是有些凉的,秦安牵着云荷回客栈,“走吧,你晚上没睡好,回去补补觉,结束再来接阿言。”
“驾——驾——驾——”
几声怒吼在身后响起,伴随几声“哒哒”马蹄声,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人群惊恐地四处逃窜,秦安往后一看,瞳仁蓦然一缩。
“小心——”
“啊——”
秦安躲避猛兽技能爆发,长臂一伸,以极快的速度揽过身边人,往旁边躲避。
云荷在秦安右边,旁边刚好是一面墙,他压着她重重撞在墙上,云荷只觉得手臂一痛,半边身子都麻了,巨大冲击力让她两眼发黑。
马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媳妇——你怎么样?”秦安满脸惊恐,从手臂起的鸡皮疙瘩一连串蔓延到头发,要不是头发被束起,这会儿要直冲天空了。
云荷疼的说不出话,紧紧咬着唇,嘴角有一丝血迹,正沿着纹路往下流,她捂着手臂,五官皱成一团,秦安看着她,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一样,连呼吸都疼。
把人搂紧在怀里,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云荷缓了好半晌,视线终于清晰,她嘴巴张张合合,只能吐出气音,“……秦安……我疼……手臂……疼……”
他小腿肚发软,托住她右边肩膀的手紧绷,青筋暴起,听到她的话,他一咬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随即打横抱起她,“我们去看大夫,现在就去……”
……
医馆里。
大夫伸出两指捏了捏云荷手臂,侧首对秦安道,“关节错位,摁住她,我给她正回来。”
秦安立刻动起来,左手手掌扣住她后脑,右手把她没受伤的那只手夹在手臂和侧腰,手掌摁住她后腰。
大夫轻轻抬起云荷右臂,先转两圈让她放松,再猛的发力往前一扭,只听“咔”一声,秦安只觉得肩头一疼,怀里人身子紧绷到几乎像块板。
大夫又扭了两下,才放下云荷的手,随意问道,“可以了,怎么伤成这样?”
秦安三言两语讲了经过,又见大夫叹息道,“诶,这事年年都发生,不知是哪个考生家里想出来的糟点子,作孽。”
秦安冷了脸,抱着云荷的手臂紧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