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日，万物渐衰，不时有花草树木零落在地，寺院中负责洒扫的弟子停不下手里的活，埋头苦干着，维持院内的清净。

那小弟子兴许是忙得晕头转向，一不留神竟将手中的扫帚扫上了关隅的袍子，纵使他立即缩回手，乌黑的水渍难免已经有些许沾染上了那白净的外衣，要人看了触目惊心。

小弟子没犯过这样的大错，肉眼可见地乱了阵脚，手中的扫帚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清脆声响，令他整个人如受惊的小鹿般抖了抖。他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来回看，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下一秒竟要弯曲膝盖，当场跪下。

他的举动完全出乎关隅的意料之外，他再顾不得再听身旁的长者说话，眼疾手快地搀住面前人的胳膊，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小弟子浑身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关隅只得赶紧宽慰，“小师父这是作何？”

“施主……弄脏了施主的衣裳……实在是冒犯……”他说这话时连声音甚至还在不住地颤抖。

“不必如此。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回去清洗便能恢复如初，不碍事。”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拍他的肩膀，“再说了，倘若真要算起来，那也是我走路时只顾着闲谈没看路，不小心阻碍了你扫洒，这错理应归咎于我才是。”

“施主，此话万万不能这么说。施主若是不嫌弃，不如移步让我替你将外衣清洗一番。”

“不必如此劳烦。”

“若是施主不肯，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了。”

“出什么事了？”二人言语拉扯间，远处传来大声的喊叫，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关隅循着声音终于看清渐渐向他走近之人，眼神中的柔和顷刻间烟消云散，徒留冰冷与锋利。

那人眉间猩红的痣似乎因为兴奋而变得格外扎眼，摩拳擦掌间全无出家之人的平和。

眼神触及到关隅的第一眼，他便已经迫不及待了。昨日是他没有防备，今日在他的地盘，他亲自送上门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吃与昨日同样的亏，他早在心里暗自发狠。

“把他给我拿下。”

“是。”

跟在眉间痣身后的一众僧人将关隅与他身边的长者团团围住，其中不乏昨日倒在他手下的那几人，个个眼神狠辣，势必要为昨日所受耻辱出一口恶气。

路过的香客被此情此景所震撼，皆为之侧目，眉间痣非但没遣散看客，反倒盛情邀请他们留下，“各位施主都来瞧瞧，这位翩翩公子是怎么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的。”

众人闻言吓得不轻，却又舍不得放弃这场好戏，犹豫着是走还是留。

那位长者始终波澜不惊，双手背在身后，只是微笑。实际上，打从第一眼见到关隅开始，他便觉着他并非普通人，只是碍于种种，不好问出口。

连累身边的人，关隅心里自然极为过意不去，立马拱手道歉，“老人家，今日让您受惊了，是我的不是。”

“活到我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事，无妨。”他伸出背在身后的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

“天色已晚，您早些回家歇息，免得家里人担心。日后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

他的意思很明显，长者也不多作停留，摸着花白的胡子，事不关己地拨开围成圈的僧人，背影最终消失在落日余晖之中。

关隅顺势将周遭的人也遣了去，避免引起什么不好的影响，又或者伤及无辜，“大家也都散了吧，免得一会儿太血腥，扰了大家烧香拜佛的清静。”

看客终是纷纷附和，“正是正是，我们还是走吧。”

“烧香拜佛见血光可是大凶。”

“快走快走。”

眼见没了观众，眉间痣出风头的念头只好就此打住，他不满地哼着鼻子，把怨气撒向无辜。

他朝关隅身边的小师弟招了招手，“过来。”语气里听不出是命令还是威胁，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绝非什么善意的忠告。

小弟子怯生生地瞧了关隅一眼，未经世俗的眼神中流露着担忧的神情，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碍于师兄的压迫不敢说出口，难以启齿的话最终还是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心里。

关隅明白他的好意，浅浅地勾起唇角，露出堪称慈祥的笑容，善解人意地松开搀住他的胳膊，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最后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去吧。”

小弟子低眉，终是没有违背他的意愿，拾起地上的扫把，甩了甩上面的尘土，缓步走向师兄所在的方向。

甫一走到他面前，人便被一把拽了过去，没有防备地踉跄了几步，好在用手中的扫帚撑了一把地，才免于狼狈摔倒。

眉间痣恶狠狠地用手指戳着他光滑的脑门，咬牙切齿地眯着眼睛，“给我等着，晚点得空了再教训你。”

随后就一把将他推开，不顾他是否摔倒在地，转而将视线投到关隅身上，“现在，我要先专心收拾他。”

他环抱双臂来回踱步，“我今日心情不错，就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等一会儿你被打得满地找牙，连句完整利索的话都说不出来，到时再想说也来不及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手底下的一众僧人捧场地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出家人收敛的样子，倒是和泼皮无赖的地皮流氓别无二异。

关隅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袖口，笑容不减，“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被轻视的滋味并不好受，眉间痣扣动着指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在极力忍耐，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样最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悉听尊便。”

便是这句话和他的自始至终半冷不热的态度将眉间痣惹得更为恼火。

今日与昨日不同，眉间痣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又有众人撑腰。人多势众，即便对关隅的武功有所忌惮，仅凭出一口恶气的决心，他也是断然不会再怕他的。

没有任何前兆，犀利的拳风霎时间穿过人群的包围直逼关隅正脸。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闭上双眼，睫毛随风摆动，像是乖乖束手就擒，等待命运的垂怜。

眼看着那人的坚硬的拳头就要触碰上他锋利的脸颊，忽然周边刮起一阵更大的风，扬起的尘埃即刻迷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一时间幻化成一片虚无，叫他们分不清方向，乱了阵脚。

眉间痣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肩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不由分说就要将他按倒在地上。

他睁不开双眼，更对抗不过这股力量，无从反抗之下，只能任凭对方摆布，双腿最终跪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和止不住的咳嗽声。

关隅淡然地睁开双目，轻轻呼了一口气，吹散飞扬在周围的尘土，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身前的人，面上的笑容十分和煦，没有什么讥讽的意味，“看来你昨日还是不信邪。”

尘土渐渐散去，眼前的情形渐渐恢复明朗。

在座的所有僧人皆被关隅身着便服的手下掀翻在地，动弹不得。

“你带这么多帮手，算什么本事？”他全身上下唯有嘴还能动弹，自然是不会放过痛骂他的机会。

“哦？那跟着你的那些小喽啰又算什么？他们不是你的帮手？”

“你们这群武夫，竟敢堂而皇之地欺负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你可知自己犯的是何罪？你给我等着，我明日便去宣政院告你，到时有的你好受。”

“你若是去告，我自当奉陪。”关隅随意挥着两根手指做了个向后的手势，手下随从心领神会，松开手中劲，向后退了一小步。

眉间痣发现摆脱了桎梏，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发麻，无力站起，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发痛的肩膀，“敢不敢报上名来？”

“日后你定有机会知晓。”

眉间痣是个心眼极小，睚眦必报之人。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令他彻夜难眠，第二日一清早就沉不住气，带着手底下的人去了宣政院下设在杭州的行宣政院，要将关隅的罪行告上去。

踏入行宣政院的大门，迟迟不见有人迎接，以他嚣张无度的性子自然是无法忍受的，即刻便红了眼恼上三分，大喊大叫道：“人呢？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片刻，才从里面跑出了个当差的，小心翼翼地低声与他说道：“钱院使今日公务繁忙，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不如您择日再来。”

“择日？我的事样样十万火急，怎能等得？”

他捋起袖子，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堂内闯，宣政院内当差的多手无缚鸡之力，拦不住这帮蛮不讲理的地痞无赖，亦不想将自己的前途搭进去，只能放任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兴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