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拿到那个东西,你就能救你的妻,那东西就是一个月后璇玑阁拍卖的人帝方鼎灵玉。”
“你是愿意完成这一次考核,大家皆大欢喜,还是看着你的妻日薄西山,朝不保夕呢?”
此言一出,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这枚丹药最后一道工序是炼药师的血,可就算是他抽干了自己的血,这也只是一枚八品下等的丹药,旁边的药轩子早已炼丹完毕,而那是一颗八品中等的丹药。
难不成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成功?难不成他的七七,就要这样被这群狼心狗肺利欲熏心的东西害死?!
她以前就惶惶着过日子,每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大仇得报,一切重新开始,还要跟着他过这种没有盼头,任人宰割的日子?
他不允许。
他不甘心。
东方白一咬牙,扯开了自己胸膛的衣服,用刀剜进去,割了自己的心头血出来。
刀刺进去是很痛的,刚刺进去的瞬间他几乎就拿不动刀了,手在疼痛中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汗,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刀在自己身上划开一道口子。
这样的痛苦几乎让他精神涣散崩溃,可他看着眼前炼制的丹药,居然生生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血一滴进去,他只是胡乱整理了自己的伤口,随后便继续专心于炼丹,他的眼睛就算在热气的熏烤下也没有眨动,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动摇,就会前功尽弃。
最后的这段时间就像是过了几十年那样漫长,又好像只是一刻钟,玉娘的鉴定响彻整个拍卖场:“八品上等!”
看呐七七……我能救你了……
你等我,你等我回去……
在玉娘宣布这块灵玉归属于他后,东方白终于坚持不住地晕倒了。拍卖场立马安排人对他进行治疗。
包厢内,元北庭仍然在与药宗宗主对峙着,他冷声道:“木是成舟了,可你这块老朽木也该寿终就寝了。”
这老匹夫分明是在算计他们,他故意引诱毒坛子过去,想要催动毒坛子的药蛊,从而动摇药轩子的意念。
炼药师在炼丹的时候绝不可有一丝的分神,否则很可能会废丹。他是成功了,将八品上等变成了八品中等,而他们派出来的那个孩子居然不惜用心头血炼丹,强行成了八品上等。
药宗宗主轻笑几声,他不认识元北庭,不过看元北庭敢在王爷面前越庖代俎,想必身份也不低:“阁下恼羞成怒,要杀了我?”
就在药宗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暗烈的刀刃紧跟上去,贴在了药宗宗主的脖颈上,警告他:“少言。”
元北庭挥了挥手,示意带走。
药宗宗主闭目不语,司怀昀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热闹,盯着药宗宗主看了许久,突然在他一脸处之泰然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叫停道:“没用的。”
药宗宗主睁眼看向了他,司怀昀同样坦然与他对视,冷哼一声:“他根本不怕死。”
药宗宗主突然笑了起来:“王爷不过二十几岁,看人却如此老练。”
司怀昀淡然道:“您不用在这讥讽,倒是应该想想,自己被谁当成了刀使。”
药宗宗主被他意味深长的话差点绕了进去,可他还来不及想清楚,司怀昀就轻描淡写地丢下一枚重磅炸弹:“灵玉不是人人都能驾驭的,唔,这话说得不准确,应该说,灵玉根本不是人能够驾驭的。”
药宗宗主厉喝道:“你休想蒙骗我!当初景献帝还用人帝方鼎替昌国侯铸造了降魔剑!”
“这倒是史料所载,确有其事。”司怀昀掀开眼皮,眼里有些嘲弄,“不过您怎么确定,景献帝是人呢?”
药宗宗主强作镇定的面容突然裂开来,他剧烈呼吸了几下,司怀昀继续补道:“我知道您不信,药宗凋敝近百年,否则也不会发展出这么畸形的培养制度,您作为宗主,太想让药宗光复门楣了,病急乱投医,才会什么人的话都信。”
药宗宗主指向了旁边的毒坛子:“若不是他们兄弟俩出逃,背叛宗门,还携大量典籍离开,使我们损失惨重。当初药宗倾尽所有资源投入到他们身上,可他们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使我药宗内外交困,否则我药宗何至于沦落至此!”
司怀昀端着假笑:“你们宗门内的事,本王不作任何评价。如此重要的东西,你们却派出了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年郎来,想必如今贵门派的最高水平大抵也就如此了吧。”
“您可让他一试,再斟酌本王的话。”
药宗宗主也知道自己失态了,理清思维后勉力道:“就算不能用,王爷又打算拿什么对我们药宗有利的东西来交换呢。”
司怀昀淡道:“定不会让宗主失望。”
璇玑阁的拍卖结束,他们回到了璇玑山底下的那座客栈中。药轩子脸色十分难看,请罪道:“属下无能,耽误了主子的事,还请主子责罚。”
元北庭低头看着他,没有过多苛责:“你自行去追风那里领罚。”他招呼毒坛子过来,“我用魔渊幽火标记了他的药蛊位置,你自己瞧瞧,替他解了吧。”
药轩子愣了愣,关于此蛊,药轩子只是在投奔元北庭时同他说了一嘴。这药蛊位置变幻莫测,根本找不准地方,他本以为自己的弟弟就要带着这个蛊过一辈子,却没想到主子当机立断地替他解决了最麻烦的事。
他感念至极:“多谢主子。”
司怀昀瞧着他愤愤不平还要交代清楚事情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元北庭心情不好,略不满地闷声问他在笑什么。
司怀昀想了想词措:“我觉得渊主如今就像被天才少年打败的关系户,既觉得丢面子,又十分欣赏那天才少年。”
元北庭低声嗤道:“我欣赏一个医师做什么,我又不懂这些。一个卖鱼的难不成会欣赏养猪养得好的?”
司怀昀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好吧,既然渊主不欣赏,那便是我比较欣赏了。”
元北庭听着更觉得不对劲:“你欣赏什么。”
司怀昀大笑:“不畏死的勇气。”
东方白看着那枚被端放在桌上的灵玉,再次重复道:“弟子气血耗损,恐怕无法试玉,还请宗主另择他人。”
宗主身边的一个长须长老苦口婆心道:“东方白,宗门一体,这事关宗门复兴的大事,怎可随意指派。”
“对啊,如今托付于你,也是信任你。”
一个脾气比较暴的喝道:“东方白!切勿不敬尊长,再三推诿!”
东方白沉着眸,里面藏着千丝万绪,不过他的声音依然平稳:“既然事关宗门复兴,弟子只是区区学徒,更不能随意染指,还请宗主与各位长老三思。”
周围一片药宗门人顿时失语。
虽然药宗一门心思的想要复兴,但其内部的制度又十分腐朽。他们不按本事来排名,反而按照岁数与学龄来排座次,但凡要熬上去,没有三十年的资历都是痴心妄想。无用之人把持大权,学富五车的反而要听这些蠢材的指挥甚至指导,还要受辖受制,佝偻着做人。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才华横溢,难不成还怕没有这一天……”
东方白在心里冷笑一声,长揖到底:“还请宗主另择他人。”
“你!”
一个长老斥责道:“你就这样想要一个虚名!”
不要名与利,难不成靠他们施舍的一点仁慈过活?难不成靠他自己对药宗的感情做事?那就难办了,他对药宗唯有满腔恨意。
宗主抬手止住了长老的话,沉沉地盯着他,叹息道:“东方白,本宗主一直知道,你是个有野心,不受管教的。”
东方白跪了下来:“宗主冤枉弟子了,弟子一直只想好好过日子。”
宗主阴着脸:“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本宗主没有让你好好过日子了。”
东方白顿首:“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宗主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了一声,他既觉得厌恶,也觉得疲乏。他揉了揉眉心,招手道:“拿纸笔来。”
旁边的长老纷纷道:“他才二十岁!难不成真要给他破这个先例!”
宗主不耐道:“那你去试玉!你来光复药宗的门楣!何止是长老之位!我这个宗主的位置都能给你坐!”
周围顿时一片噤声,宗主冷笑一声。他挥笔写就一道宗主令,递给了东方白:“只要你肯试玉,无论成功与否,本宗主都赐你为掌事大长老,掌管宗门各事。这样,你可满意了。”
夜晚降临的时候,厚重的云层将月光遮蔽,天空中一丝光亮也没有,空气闷沉。
司怀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恍若炸裂一般疼痛,如果不是他还活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痛死,即使是他,遭受到这样的苦楚也忍不住要攥紧衣衫。
他再次溺入水中,周围被水填满,连一丝喘息的空间都没有,脑子因为无法呼吸而十分混沌,可面对那种窒息又惧怕又痛苦。四周寂静无声,他甚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发泄的口都没有,所有的苦痛被埋进身体里的每一寸,让他又恨又怕,渴望求饶,让谁救他脱离苦海。
这种痛苦来源于生理的需求,是无法麻木的。他窒息得清醒,痛苦到绝望,永永久久,生生世世。
“我犯了什么罪?”他听见自己问。
“天将降大任……”
“让他们滚!”这一声含着怒意,强硬地拨开他身边的阴霾,撕开一丝光亮。
司怀昀好像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寻到了一点缝隙,他迷蒙着睁开眼,看见元北庭正披着一件大氅对着通报的暗烈发脾气。
元北庭起床气很大,却还压着声音,怕吵醒里面的司怀昀:“四更天后阎王就不收了怎么着?这个点我只考虑商量他们归不归西!”
司怀昀看着门外的影子,他好像现在才可以呼吸。四肢有些无力,他先平稳呼吸才试着抬动手臂,可撑起自己的那一瞬间手臂又突然软了,他一下失去平衡,摔下了床。
元北庭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闪到他身边来半跪着将他抱起来:“怎么回事,摔伤了吗?”
“刚睡醒,腿脚有些软,”司怀昀轻笑着摇了摇头:“是药宗要来商量吗,你让他们进来吧。”
“我知道……”元北庭蹲在他面前,给他捏了捏腿,松松筋骨,“我不过觉得他们实在失礼,哪有人这么晚还来扰人清梦的。”
司怀昀露出一点稀薄的笑意:“这也代表他们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