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

天界与地界连接处有一阴阳天平，自天地诞生起，这天平就只动过一次，就是大天使堕鬼的时候，指针往黑暗的方向动了一寸。此时嬴梵站在天平前，眼睁睁地看着这天平又往黑暗的方向动了一寸。

他预感不好，果然下一刻就有人来报，说那魔渊渊主疯了，要用魔渊幽火把明渊烧了，如今元北庭不肯收火，所以只能请主神陛下出手，否则人间将会遭遇大劫。

嬴梵应声，眼睛从天平上挪下来。沉吟片刻后道：“凤凰是不是归位了。”

来报的神使应诺：“凤凰在百年前被赤庸收为己用，到后来又归顺于魔渊渊主元北庭，如今终于回归了。”

天地间只有一只凤凰，是大天使的爱宠，应当属于天界。可自从放到下界中，就没一次站在光明的阵营。当初嬴梵不明白，可自从看见大天使堕鬼后他便明白了，或许凤凰本就不属于光明。

他当然可以拿纵火这件事来责问元北庭，毕竟他作为魔渊渊主，就是为了管制魔渊幽火与人间流入魔渊的怨气而生。但他知道纵火这事跟元北庭没什么关系，他要对付元北庭自有别的法子。

虽然没关系，但元北庭大概十分乐意看着魔渊幽火纵横四野，否则不会这个时候还毫无作为。

而人间的人总归是无辜的，魔渊幽火的面积被扩散得这样大，他不清楚会不会波及到凡人的灵魂。元北庭从来是肆意妄为，如果他要让元北庭配合，难免要拿出点让元北庭听话的东西。

至于被凤凰刺死的赤庸，他并不可惜。如果什么时候元北庭和悯宣一块死了，他大概能露出一点稀薄的笑容，毕竟他们是一丘之貉，不足为怜。

以前元北庭看见主神下凡的时候，好歹假模假样地打个招呼。如今，这位上天入地最有文化和涵养的渊主却没了这个兴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众神兵神将，并不愿搭理。

嬴梵拦住了一个要发话的文曲星，亲自上前。他是来同元北庭商讨的，自然不宜将身份摆得太高。

他的礼数和涵养都很到位，可惜主神陛下自从有了神位后，就不知道什么叫好好说话，于是导致说出的话不太好听，有些责问般：“把魔渊幽火收了吧，难道你要把人间都烧尽么。”

元北庭此时已经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就连旁边濒临崩溃的暗烈都被他分神用余力压着。要是换了悯宣在这，没他这样的好脾气，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他冷笑讥讽：“主神陛下，您好慈悲，菩萨大抵要给你让位。明渊这烂天烂地，到处都是与魔族签订魔契的横尸走兽，您还舍不得让他们赶紧投胎，要在这受无边无尽的苦楚。”

他这样说，颇谬。如果他是为了拯救这些人，对于他元北庭一个渊主来说，太慈悲了些。

不过嬴梵没回讽，沉声道：“魔渊幽火的功效渊主比孤清楚，到时候烧到了非行尸走兽呢，岂不灾妄。”

元北庭笑了声，眼里却是狠戾的，语气好像在耍小孩子脾气：“他们自己过来找死，关本座什么事？反倒还让本座手上惹了血腥，我还没说什么呢，现在反而怪起我来。”

嬴梵皱眉：“孤是来同渊主商量的，并不是来与渊主争吵的。”

元北庭拢袖：“要商量自然是好说。本座只有一事不解——魔契从上古时期就归神族管辖，如今神族难道尽是些吃干饭的，连这些都管不住。”

嬴梵：“渊主误会，魔契名义上由神族管辖，实际归天道管。若是光明秤杆远压过黑暗，魔契自然是封禁的。孤也不瞒你，自从大天使堕鬼后，天平偏移，魔契已被解除。若渊主不信孤，可自行去问大天使。”

元北庭似笑非笑：“关于天道，赤庸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

嬴梵不动如山：“那就需要渊主自己去找答案了。”

文曲星看双方不说话了，上前一步：“既然已经谈妥，那渊主是否可以配合天界，一起将人间的魔渊幽火收了。”

元北庭垂下眸，追风上前道：“这事自然是要解决的，不过大战刚过，我家主子有些疲乏，恐怕只能劳烦神族诸位多做些事了。”

嬴梵拦住文曲星，对着旁边勾了勾手，一枚有着淡金色纹路的蛋便出现在他手上。这枚蛋足有两只手掌这么大，金光流彩，极为炫目。

嬴梵道：“凤凰涅槃需要火灵，不知渊主是否愿意孵化凤凰。”

元北庭能屈能伸地接受了这笔交易：“方才失态，还请主神陛下见谅。”

就在这枚蛋出现的一瞬间，底下原本被元北庭压着的暗烈竟然一下子弹了起来，元北庭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将他按下。嬴梵将凤凰蛋给了他，元北庭就交给了暗烈。

神族用来救火的法子是碧落仙泉，仙族归神族直接管辖，自然是任凭调遣。之前仙族将碧落仙泉供给妖族养三妖青藤也是如此。

不一会儿，那掌管碧落仙泉的神兽丹戚，就带着碧落仙泉的泉眼来了。

碧落仙泉的泉眼固定在仙族，但丹戚脖颈间戴着一块蔚蓝的宝石，是碧落仙泉天生的看管者。此石与碧落仙泉的泉眼相连，可以将碧落仙泉远运至此，也可以说它是随身携带着碧落仙泉。

在明渊的魔渊幽火被收起来后，丹戚刚要松口气与嬴梵请辞，旁边一直安分收火的元北庭突然发难。他指尖还燃着一簇魔渊幽火，那簇火突然拔高，如同千万条细丝密网往丹戚的方向笼罩而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熊掌拍向一只兔子。

丹戚下意识想放开碧落仙泉的泉眼压制魔渊幽火，不过主神在侧，碧落仙泉向来是不得应允不能随意使用，于是只能生生忍下来。等到魔渊幽火刺穿了他，他才明白，这种对于魔渊幽火的掌控力，他用碧落仙泉根本挡不下来。

他在夭北的山神庙里遇到元北庭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他。如今元北庭以牙还牙，以魔渊幽火为线，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众神哗然。

丹戚本来是人形，被这一击打得化为原形。马蹄的四肢跪了下来，水波的链子停滞。众神虽然不满，但都等着主神发话。

嬴梵淡声道：“就算丹戚有罪，也该由审判庭裁决，渊主是否逾矩？”

当初炽廉山被苏芊尔派暗卫袭击，后放离神散灭口，而桃七七却无事，就是因为桃夭年轻时得了丹戚的礼物——碧落仙泉。

在死劫来临之际，桃夭将这保命的东西给了桃七七用，才保她安然无恙。

“看来主神陛下对于这畜生的罪并不是一无所知啊，”元北庭哼笑，“不过本座犯不着管它随意使用碧落仙泉的事。本座之所以要杀它，是因为它曾与我有仇，主神陛下应该是知道的，本座向来牙呲必报。”

仙界神器不能无人看管。嬴梵道：“你此时发难，除了它的命，什么也拿不到。你想从孤这拿什么？”

“本座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元北庭一笑，放低了姿态，“北庭只想借人帝方鼎一用。”

嬴梵并不意外，应允了，抬抬下巴让人去拿。

这东西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给谁用的，他看见在元北庭身侧站着的司怀昀，经脉都被封锁，体内灵气乱窜，若是不锻体，恐怕命不久矣。

而元北庭为了他发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天上地下，谁不知道元北庭的逆鳞是哪个。

嬴梵突然道：“当年人帝方鼎就是被他所毁，更何况大天使当初锻体都没用到人帝方鼎。”

元北庭也不隐瞒：“鬼王自己就是锻造器具的大师，大师总有些性子，他自以鬼气为鼎，北庭可没这个本事。”

嬴梵若有所思：“渊主的三魂甲便是出自鬼王之手吧。”

元北庭客气道：“主神好眼力。”

等人帝方鼎送到时，嬴梵挥手准备回天界。自从人帝方鼎碎了后，便流落各地，这些年由天界费了许多功夫才收齐，还耗费了神匠大量的精力与心血。

元北庭好歹有分寸，说是借用，所以反抗声也没那么大。

正待他们要走时，元北庭才收了魔渊幽火的线。丹戚吐出一口血，定在原地看了元北庭一会儿。

元北庭冷眉一扫：“求死吗？”

“渊主误会，丹戚只是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特别想跟渊主说说，”丹戚笑道：“渊主主上，别看您如今上天入地，可您本不该活到此刻的。我真的很好奇，您为什么会有这样重的神缘。您知道神缘是什么吗？就是与神的缘分，你得了神的偏爱，才会存活至此。可神该爱众生，所以偏爱的神会遭殃的。”

元北庭早年间，常在人间听各种假道士诓骗凡间父母，说某某孩子有仙缘，然后坑蒙拐骗把孩子带走。父母自然是凑齐各种钱财，盼着孩子有仙缘。若是孩子被送去修仙，父母这样说出去，头都能抬高三寸。凡此数下来，六岁以下的没有不与仙结缘的。

如今他还要更高一层，有了“神缘”。他仔细回想，除了一个司怀昀，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运气好的，或者神给了他什么礼物。

他并不信：“但凡怀昀的运气好一些，是个神赐我的礼物，我也就信了。”

“况且，”他毫不在意众神还没走完，谨遵骂人就当面的原则，“本座才不信神爱众生。你去问主神陛下，难道主神对于世间万物就没有偏心吗？”

嬴梵一哂：“颇谬。”

丹戚惶恐下拜：“丹戚不是这个意思。”

嬴梵只是淡淡扫了它一眼，随即看向元北庭：“孤只是陈睦状罪簿的执掌者，一切喜怒不过天定。有善便奖，有罪便罚，除此之外，并无偏颇。”

元北庭敛袖，倒不争辩：“自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