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北庭未曾想过,就连百里落天这样整天苦大仇深的棺材脸都有这样的羁绊,不禁啧啧称奇。
这会儿俏童从地宫里跑出来,她偷偷看了眼跟新爹有说有笑的主子,踟蹰着此时主子当初的“她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和“不许人来打扰。”哪个优先级更高。
她快把自己的羽毛都纠结秃了,元北庭一扫她:“又怎么了?”
俏童这件新衣裳的裙摆有些长,她又惯常是个爱蹦跶的,这么被主子一喊,一下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动,于是摔了一个四脚朝天,一张小脸疼得纠缠在一起。
不等元北庭过来扶,她便麻溜地起来,随即小鸟嘤咛似的:“主子,地宫里那位嚷着要见您呐。”
她看见元北庭原本笑意飞扬的表情骤然冷下来,有点心疼。虽然主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但是她总是遏制不住的要心疼他。虽然主子跟她解释过,这是八尾灵猫宜乎常人的天赋。
于是她急忙手舞足蹈地解释:“那位今日心情不错的,些许是想您了吧。您要是不乐意见,我这就下去哄她玩了……”
“无妨,既然她想见,我就会过去。”元北庭揉了揉她摔疼的手掌,垂下了眸,复又抬起眼,对着司怀昀笑,“怀昀要同我下去看看么?”
虽然上次天雷把永昼宫大部分都劈没了,但由于元北庭地宫加了格外的禁制,所以地宫安然无恙,眉怜甚至连雷的边缘都没感受到。
自从眉怜上次突然发狂后已经平静了很久。地宫内的陈设整齐而洁净,有清淡的茉莉香味。因为她好像格外喜欢孩子,所以元北庭就吩咐俏童多去看顾。
元北庭轻易不会主动去见她,因为她看见元北庭的心情是不可预料的。有时候会像对待仇人一般对他言辞恶毒,声嘶力竭,而有时候就像是对孩子一般,亲切温婉。
就像现在,眉怜一见到元北庭就很开心地拍掌笑,她把自己收藏在床底下的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要跟元北庭分享。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只碧玉的戒指和一对金银镯要给元北庭,俏童顿时大惊小怪:“好哇,我向您求了半天才让我摸了一下,这会儿说给就给,太偏心啦!”
眉怜听着俏童呷醋,咯咯的笑着,连忙往元北庭怀里塞,要给藏起来,像是偏袒着一个孩子的家长会躲着另一个孩子给糖吃一样,掩耳盗铃地哄着俏童道:“没有的,没有的,休要胡说。”
眉怜转身又低下声音对儿子咬耳朵:“沙儿,可要拿好,这都是以后给你娶新娘子的。沙儿要娶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元北庭手里握着那戒指和一对镯子,缓缓攥紧:“若是我要携手一生的人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呢?”
眉怜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好像在嗔怪他的年幼无知:“沙儿怎么傻傻的,只要是沙儿喜欢的,认定的,娘亲都觉得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等沙儿长大了,沙儿也会这么觉得的。”
眉怜磨挲着元北庭的手,突然抬头看见了旁边站着的司怀昀,她懵然看了片刻,随即一拍掌:“哈!好!新娘子来啦!”她立马撺掇元北庭,“还不快去给人家。”
司怀昀也跟着跪坐下来,元北庭正拿着东西不知如何是好,司怀昀指挥他:“给我。”
随即,他便将那银镯子戴上了,那镯子的圈口有些小,他戴进去有些费劲。元北庭便戴上了那只金的。
眉怜牵着他俩的手臂左右看过,比在一起仔细端详,随即一合掌,欣然笑着:“太好啦,我家沙儿有新娘子了,还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元北庭有些局促:“娘亲,话不是这样说的。”叫面前这个叱诧风云的大帅为新娘子,也着实拔高了新娘子们的身高。
司怀昀却不在乎,看上去还十分乐意。眉怜一副要给他们举办婚礼的模样,可惜她的脑子并不是那么清楚,前面的步骤通通都不记得了,支吾半天,最终决定当机立断:“好!该入洞房了!”
元北庭当即就面红耳赤起来,眉怜一面嗤嗤的笑着自己的儿子,一面推着他们出地宫,笑得合不拢嘴:“快快去吧,给娘亲生个孩子玩玩。”
然后,这位娘亲极其注重小年轻隐私的关上了门,唯恐打扰了他们。
元北庭只能弱弱道:“……生不出来啊。”
两位就这么被关在门外,对于元北庭而言,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对于司怀昀来说,就是大好良机。
这老狐狸挑了挑眉,抱起手来:“接下来该如何?”
元北庭还在懵然:“不知。”他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其实这镯子并不多么好,甚至有些陈年的旧,但由于它原来主人的精心打理,倒也锃亮。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他从他娘亲手里,拿到的最好的东西。
察觉到元北庭在看自己手上的银镯子,司怀昀顿时护住:“这可是你娘亲给的彩礼,你决计是要不回去的。”
元北庭呐呐,司怀昀身份显赫,不知见过多少这种金银宝物,再巧夺天工的于他也不过沧海一粟,这样的人该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虽然他很爱惜这个镯子,但从价值上看,它在他心里是配不上司怀昀的:“镯子旧了,恰如玉瓶盖木塞,并不相配。”
司怀昀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旧物有灵,恰如秀山居仙不必高,清泉有龙无需深,正巧合宜。”
两人并肩往地宫外走,金银镯相互碰撞,发出叮铃的脆响。司怀昀拉下元北庭,笑问他:“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平京时和我传的那些个风月话本么?记得里面怎么写的么?”
元北庭摇头,倒不是真不记得了,而是看过太多,完全不知道司怀昀说的是哪一段。而元北庭对这些话本的熟悉程度,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给渊主一身戏服,他能自己上台演一出。
司怀昀揪了揪他的耳饰:“带我回平京。”
元北庭依言画了符,他转头看了司怀昀一眼,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若是我不给他画符,是不是怀昀一辈子都能留在这?
猛然间,他又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震惊以及觉得痴心妄想,可只要这么一往下想,就兴奋得手都在颤抖。
他们穿过魔渊与人间的屏界,又回到了人间。人间此番是晴日,因为往常元北庭回平京都是在元府内的,这次忘了改,也是一样。
照例来打扫庭院的婢女有些犯困,好不容易弄完了院子想偷一会儿懒,却眼花一般看见了元小公子。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毕竟前一段时间元小公子才回信说不回来了,所以老爷和夫人吩咐他们把院子理一下,不要让这杂草丛生,弄得荒芜似的。至于房间里,小公子不愿意别人进去,所以老爷和夫人倒不越界。
她揉揉眼睛,果然看见了小公子推开房门出来了,看见她,估计是认得她,还笑了一下。
小婢女连忙从庭院里起来,行礼呐然道:“公子,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元北庭一笑:“不巧,刚回来的。还没来得及去见爹爹和娘亲,你去同他们说一声,我洗沐一番就过去。”
小婢女应了,迈着小碎步往外跑去。
小婢女刚出门,司怀昀才从房里探出头。元北庭这房间许久没人住过,他又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房间,所以落了些灰。
司怀昀瞧他这一副紧张的样子,笑道:“元小公子,这样引开他人,倒真像偷情了。”
元北庭要去拾掇衣服洗沐,但他这些往常都是川千央伺候的,这会儿他们回来得仓促,他只能循着川千央以前的步骤去摸索。
他去拿柜子里的衣服,温泉就在后院不远处,所以他很随意地脱下了外衫,回头一瞥司怀昀:“实‘情’都没有,何来的‘偷’?”
他这副相貌分明清纯,却脱不了骨子里的媚,这一眼看过来,仍然是使人惊心动魄的。
司怀昀沉了沉眸,勾起嘴角:“迟早的事。”
川千央最近弄永昼宫重修,累得一完工就倒在地上。好容易睡了个好觉,今天一觉醒来本来打算好好拾掇一下自己,至少能出门见人。
她将长发盘起,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点额黄、描口脂。暗烈同她去外面逛街游玩,等她一切整装待发。
她出门的时候穿着一件鹅黄的衣裙,旗袍的样式,上面披着一件雪白的貂毛,出门的时候如同雍容华贵的贵夫人。她虽然平时呆在主子身边,打扮就要低调,但到底也是凤凰一族。
就在她推开门的刹那亮相,门口的暗烈就呆住了,感觉脑子都被重重锤了一下,连手上玩出花的飞镖都不慎落地,弄出了个手忙脚乱。
川千央侧着身,雪白的手臂如同藕段,手腕如润玉,翠珠随着她摆动的弧度微晃,她轻轻挑起眉,媚眼如丝:“好看么?夫君。”
暗烈眼睫颤动:“好,好看。”
他几乎面红耳赤的就要低下头非礼勿视,却被川千央一根手指抬起下巴,扑闪扑闪的眼睛好像下了咒,让人眼睛都错不开一点:“好看你还不多看。”
就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的传讯铃响了,好死不死的元北庭出现了传讯铃上面,好死不死地插在了他们俩的中间。
元北庭:“……”
川千央:“……”
暗烈:“?”
元北庭:“……打扰了?”
川千央眉目间明显是被打扰了好事的不爽,但嘴里仍然含着一口能杀人的糖,声音格外甜:“主子有什么吩咐呢?”
元北庭对于自己的烦人程度从来没有清晰的认知,向来是一点小事也不厌其烦地来问自己忙成陀螺的大管事。但此时此刻,他却灵敏地感觉出了杀气:“我就问一下我的衣服在哪,你之前收拾在柜子里的好像有股霉味。”
川千央无奈道:“我之前给您准备的乾坤袋呢,里面可是装了您所有的体面用具。得,没带等着我带呢,我就知道。恕属下斗胆,不是您的每次临时起意属下都能提前知晓做好准备的。”
元北庭自知理亏,于是迅速转移话题到旁边的暗烈身上:“哼?你跟他出去逛街他就穿成这样?跟出去杀人有什么区别?知道的是你夫君,不知道以为是大小姐带的侍卫。暗烈?说到这份上了还不去打扮打扮,弄得外人都得传本座亏待你。追风在宫里吗?追风不在?那你去找俏童,她把你拾掇得有个人样的本事还是有的。”
暗烈委屈:“唔。”
既然追风来了人间,元北庭就赶紧断了传讯铃去找追风了。
今日云高风清,川千央等在俏童屋子外面的花园里,这里面有一个人造的小湖泊,里面养满了稀奇古怪的鱼、螃蟹以及乌龟。
川千央脚腕上系了一个铃铛,双足伸进水里,惹得鱼儿亲吻。她捞起一只正在晒太阳的乌龟放在手中把玩,这乌龟大概已然经受过俏童这碎嘴小鸟喧闹的磨砺,所以对于川千央的打扰视若无睹,仍然不动如山。
她用脚搅着水玩,些许是太放松了,所以没有察觉到身边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好在这人并没有隐藏太久的意思,轻声唤她:“千央。”
川千央一回头,看见了收拾了一番的暗烈。
他那往常宽大的帽子放下去,底下的头发也好好打理过,每一根都十分乖顺,露出了上半张脸后能看清他条分缕析的睫毛。由于他的刺客身份,他仍然不能轻易地露出脸来。不过川千央是看过的,底下是多么乖巧俊俏的小脸蛋,她不仅看,她还最喜欢捏。
他底下也不再是无法辨别款式的呆板黑衣,而是湖蓝色的大氅滚着黛蓝的边,上面绣着云卷云舒,腰间系了川千央给他的香囊和钱袋,手腕上戴着碗口大的玉镯。
本来俏童还要给他戴耳饰,毕竟不管是主子还是追风以及药轩子他们都很适合戴耳饰,但暗烈还是谢绝了,有种戴上立马就不堪重负的不协调,俏童只好就此作罢。
川千央对他勾了勾手:“抱我起来。”
暗烈依言将她抱起,还把旁边的鞋子也提上,川千央就这样乐得自在地窝在他怀里,脚晃荡着把沾在上面的水甩开,捏了捏他的耳朵:“说了你是个俏模样,待会儿我们就去人间给主子看看。”
暗烈垂下眼:“主子,不喜欢,我的模样。”
川千央铮铮有词道:“那肯定是他忘了你摘掉面罩的样子,他从来不选不好看的人随侍在身边的,你忘啦?”
暗烈:“……”那倒是。
川千央又有了个“好”点子:“等会儿我们去追风那风月楼去,看看你能接多少单子。”
暗烈知她又在开玩笑,但还是免不了害臊:“千央……”
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