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进攻玄风坡的明渊军得到的命令是,无论如何,占领玄风坡,管他上面是有吃人的妖魔鬼怪还是需要被供奉的大罗神仙,都不能阻止他们的脚步。
等到他们到了山脚下,已经是夜晚。晚上那些恶灵最喜欢作祟,但他们都是阳刚气很重的男人,手上还沾了血,想来需得鬼仙也惧怕。
他们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还没走到半山腰,一支穿云般的箭夹杂着火星,“咻”的一声清脆破空而来。
自这一声之后,黑压压的箭雨洒下,那支穿云箭直接刺破了他们抵御的盾甲,甚至贯穿了那个士兵的胸口。
霎时方寸大乱,好像所有的箭都能这样刺穿他们,直到一声怒喝把他们喊清醒:“布阵!”
他们几乎是按照本能开启阵地部署,因为有些是弓弩的连发,所以并不是每支箭都有那样的力道。好歹挡下了这一小波战斗,但也因为防守不及时损失了一部分。
明渊循着山道而上,元北庭带着人居高临下。他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一眼就瞄见了对面带队的将领。弓箭拉满,嗖的一声如同飞鹰俯冲离弦而去。
那名将领的反应也极快,飞速躲到树的后面,岂料那支箭直接贯穿了粗壮的树干,将他的脑袋钉在了树上。
暗烈跃下,暗色如同黑雾侵袭。他按照主子的要求将所有的马腿都断了,底下顿时出现一片哀鸣,既有马的惨叫,和被马踩到,人的哀嚎,也有坠马士兵的。而他们几乎看不清来者何人,只能看到黑影穿梭。
身边的川千央稍微勒紧了一下手上的银护腕,随后从身侧抽出了两把弯刀,身形如鬼魅,劲力如虎豹,她霍然跃下高墙,随后如同鸟雀般轻巧落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那士兵甚至没能感受到她的体重,就被弯刀卡住盔甲,透过这条缝隙,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脑袋剜了下来。
追风突然举扇打落了往上射来的一发弩箭,元北庭如今为了演给张县令看穿了轻甲,但追风就没这个必要。
他着了一身大红的华服,衣袂如天边的火烧云,上面绣着一只只纷飞的蝴蝶流连花丛,蔷薇艳丽,本来是极土且庸俗的,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雅然和纨绔公子的模样。他轻巧地扔出扇子,顿时削了十几个脑袋下来,收扇的时候甩了甩扇子上的血,看得旁边幸存的人毛骨悚然。
毒坛子身着一身厚重的袍子,兜帽低得只能露出一张嘴,元北庭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不记得毒坛子长什么样了。
他手里只拿着一个小瓶子,穿梭在人群之间,被攻击的人往往只觉得自己眉心被碰了一下,下一瞬,就会化为干涸的枯柴,血肉都枯竭,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随即被风吹散,成了一捧灰飞烟灭的散沙。
而俏童坐在泰悟的肩膀上,她只有小小一只,跟泰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是操纵着傀儡的傀儡师。变成银色的瞳仁在月光下闪着光,将她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反馈给旁边的元北庭,从而密不透风,宛如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这就是一场屠杀,八个人包围两千人的屠杀。
山冈关的战场是由秦范和东江南的总督刘牧负责的,刘牧负责对于正面的打压,也是最先响应秦大元帅“人海战术”的将领之一,由此获得了秦大元帅的青睐,在这次的战争中,权力甚至要压秦肃儿子秦范一头。
现如今,攻入玄风坡的所有军队全部都被屠杀,有的甚至只剩了一半的身子。这个时候人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死,只能在剧痛中看着自己流尽血而死,可以说是虐杀,让很多人对此地又惧又怒。
他们现在摸不清这玄风坡上到底是不是平津的军队,抑或是一个民间的高手组织。但之前的昌国侯就是在此处驻兵才打破了僵局。就算是个不相干的组织,他们也严重干扰了明渊的进攻计划。
秦范道:“我们必须针对玄风坡做出相对的作战计划,玄风坡太过狭小,而且对方最长时间持续作战六个时辰仍无颓势。人海战术已经不管用,尸体再增多的话,染病会越来越多,处理的人甚至已经快要赶不上死的人数了。民众不是傻子,我们这种打法终究会失去民心。”
刘牧挑眉,有点疑惑:“民心有什么用吗?不过一堆贱民,让他们活下来已经是恩赐,为帝国而战是他们原本低贱一生中最大的福气,他们凭什么闹,怎么敢闹?先帝可曾在乎过民心?那群人对先帝群情激愤,先帝还不是凭着一个昌国侯就坐稳了江山?”他傲慢地笑,“再说了,一群贱民,难不成还能闹翻了天?”
刘牧道:“我可不信,除非那玄风坡上的是鬼怪神仙,不然就在这样的层层围堵之下,他们困也会被我们困死。”他宽慰般拍了拍秦范的肩膀,“秦将军还是不要这么着急了,如今优势在我,如果举兵而上,一个小小的玄风坡,这样大题小做,会惹秦大元帅不高兴的。”
秦范挑了挑眉:“刘总督若是真担心秦大元帅责怪,就该在发现人海战术无用后迅速制定新的战术,毕竟先皇手底下的昌国侯就是在这里打破僵持,从而大败南蛮,统一江南。”
刘牧顿了顿:“秦将军言重了,当初的昌国侯可是带着能以一敌百的精兵强将驻扎在玄风坡。如今我们连玄风坡上是不是平津的都不确定。若不是,岂不白费一番力气,还削弱了我方正面进攻力量,从而延缓了山冈关的击破进度。等到平津的南洋军队支援过来,这份过错,又由谁承担?”
“若是是呢,”秦范道,“若是司旭或者元道远带着自己的亲卫团驻扎在此地,就酝酿着给我们致命一击呢,到时候别说延缓进度,山冈关攻不攻得下来都成问题,那总督如何担得起这个过错。”
这些结果如今在明渊军方都没有定论,最后刘牧还是听从了秦范。他让秦将军亲自带着一个团前去围攻玄风坡。
此时后方的辎重部队即将到达,而这项原本由秦范亲自接应的任务因为秦将军坚持围攻玄风坡而被移交给他人。
元北庭接到这份消息的时候,张适春已经带着人往明渊军队后方的辎重部队行进。他们因为元北庭的情报而提前在钟龄山附近驻扎,如今截获了这份情报,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
但张适春还是有点担心,元北庭如何能对抗这年少成名的秦将军。但元北庭又不得不留在玄风坡牵制秦范,因为不能让秦范反应过来回防。
尽管钟龄江已经没有渡船,但若是秦范带兵前后夹击,平津的阻击计划将会失败,山冈关可能就彻底守不住了。
由于张县令的提前部署,兵贵神速,他们守在了钟龄江的对面,并且迅速截杀了明渊派来接应的军队,审讯出了他们的接应方式。他们伪装成了接应部队,在辎重部队确认身份放松警惕搭桥过河后,埋伏在两边的平津军将他们分批截获,整个过程甚至没有多费一兵一卒。
秦范如今就在玄风坡的山脚下,他们的进攻迟迟没有进展,死伤还不断攀升,而且全部都是他们这边的伤亡。要不是他反应快,躲到了旁边一块巨石后面,差点就被上面的人给一箭射个对穿。
那支箭沿着他原来的地方接连射穿了两棵树才停下来,即使英武如秦将军,也不免被这一箭吓得魂飞魄散。
他让人迅速摆阵,作防御状。让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一个狭小的山谷里,由于已经有些伤亡,所以勉强也挤得下。对面似乎并不擅长打这种紧密的阵法,所以暂时撤退,他们龟缩在这个山谷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元北庭听了暗烈的消息,知道弓箭大约已经没用了,所以慢条斯理地将弓箭拆了,一个个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这就是魔渊渊主的神器——三魂甲。传闻可断三魂,盖一出世,鬼神皆泣。
他漫不经心地下达命令:“俏童搜山,报位置。张县令让我拖住秦范,我一向觉得,只有尸体才不会碍事。”
俏童很快就报出了秦范军团所在的位置,就在元北庭要出发时,俏童顿了顿,道:“可是,主子,张适春好像已经带兵过来……”她不知道用这个词是否合适,但左思右想找不出替代的,“增援了。”
元北庭不久后果然就看见了张县令发出的信号,他只能把装配好的三魂甲又拆了,然后指着暗烈道:“你给我弄脏点,干干净净的像是办了事的样子吗?”他又继而指了一下泰悟、药轩子和毒坛子。本来要指到追风了,但顿了一下还是道,“算了不为难你,省得你一会儿跟我寻死觅活,军中没热水给你洗澡。”
他看着天真地歪着头企图蒙混过关的俏童,念了一句:“小孩子没必要。”然后瞥了一眼川千央,“你自己看着办,愿意弄就弄。”
几位护法按照自己冤种主子……啊不,渊主大人的要求各自“装扮”了自己一番。
等到张大人上来后,看见他们这副凄惨的模样,虽然凄惨得十分参差不齐,但经过元北庭一番弄虚作假、搬弄是非、故弄玄虚,再加上他们实打实的战功,所以张大人还是信了。
张适春顺着元北庭明里暗里的指引,最终找到了明渊军藏身的山谷。
两面夹击下秦将军逃无可逃。秦范也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看事情没有转圜,带着一众人投了降,被俘获进了平津大军。
张适春带着这批补给从明渊的后方奔袭而来。明渊军本就疲乏,被突然打击后不得不往西边撤退。
而且由于这批重要的辎重被平津截获,而且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弄得明渊的大军人心惶惶。正面战争根本没有办法再推进,两边陷入了僵持阶段。
而现在平津最想要的就是僵持,对明渊最不利的也是僵持。
在明渊不得已撤退后,山冈关总算是松了口气。
元北庭回到了峰虎旅和山虎旅的驻扎地,因为提防着明渊进攻,偶尔会派遣一些探子去察看明渊军的情况。
由于食物的短缺,再加上明渊军都是打了烈药的,食量自然也变大了许多。晚上的明渊军是最疯的,他们好像药效越发重了,因为如今鲜少能找到正儿八经的粮食,就算有,整整十天,也早就被搜刮干净了,于是他们就开始……茹毛饮血。
——真正意义上的茹毛饮血。
川千央看不了这个,当即就吐了:“他们还是人吗!”
元北庭埋伏在一个制高点的山坡上,等旁边巡查的明渊军过去,随后用草丛将其遮挡住了。他擦拭着手上八苦扇被折成钢爪上的血迹,无所谓道:“你也不是人。”
川千央:“……”
因为没有粮食,所以明渊都是靠在驻扎地附近烧杀掳掠获取资源。这次就有一支大约几百人的队伍在往一个村庄赶。
元北庭他们就埋伏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他们的任务是让明渊继续往后撤退至少五十公里。
底下突然传来哭喊和砍杀声,元北庭猛地回头看向坡下,听出了这一声来源于什么人:“怎么现在了还有孩子在郊区里晃?!”
他往下望,只见一个孩子拖着一具已经被扒了衣服,身上污血遍布的尸体嚎啕。旁边就几个明渊兵,显然起了玩弄他的心思。
他们吃惯了,已经失去人性,甚至还想吃点新鲜的。正这么聊笑着,已经将手伸向了那个孩子。
他刚伸手,突然面前一片血光。
他如今感受不到什么疼痛,可手臂被两刀切成三段的恐惧还是迅速冲上了大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人下意识想跑,都被几下砍瓜切菜似的弄死了。
那孩子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元北庭,连哭都忘了,只是不断抽噎着,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人。
直到元北庭俯下身来问他,他才反应过来,去抱着那具尸体哭:“娘亲……娘亲……”
元北庭乍一听见这两个字,尤然有些陌生,看着那地上被啃食得七零八落的女人,从旁边扯了一块布盖上了。
这母子二人是陈家大院的,被困于深闺之中。本来也不受陈家的待见,陈家老爷娶了后新鲜了几年又厌弃了,再觅新欢。只不过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小妾和儿子。
这女人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本来就是委身为妾,几年后被厌弃,倒也不去讨好。如此,也就人人得以欺之。
就这么大的战争,她身居闺房中,几月都不曾出一次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渊军都已经进驻了。
她只好抱着自己的儿子,卷了一些食物跳到了院后的井中。井里出水不多,早就废弃了,但还是有一点水,况且下了一点雨,有一定补充。
虽然冷,但也有干燥的地方,不至于被活活冻死。况且偶尔没人的时候他们还能从井里出来,再拿些御寒的东西。
就这么来来往往,终于是把那一点食物吃完了。他们捱不下去,只好出来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