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渊的军队虽然莽撞,可也不是彻彻底底的有勇无谋。而且苏芊尔这次带着瑞慈帝亲自来了东郊,也说明这次明渊阵仗不小。
在苏芊尔来之前,两边来回拉锯许久。司怀昀深谙其中的谋略,江南丘陵众多,他们埋伏在这些沟沟壑壑中溜着明渊军,基本就是在打拉锯战与消耗战。
明渊远道而来,这样的战局对他们不利。
于是明渊往后撤退,埋伏的计划彻底落空。东郊这块地方丘陵山壑众多,易守难攻,他们的任务只是守城,然后为后方的赈济护住一块平安的天地。
但苏芊尔来了之后,明渊的攻势明显猛了许多,几次平津都落入了下风,被逼无奈的黑鹰军只能往后退守。
司怀昀拟了军令,派人去隔壁南洋调遣军队,再拟折子,将消息通告给京城里的南善帝司清雨知晓。
南洋要是支援上来,明渊的优势就会消失从而落于下风。所以此时只能借着时间差,用最后的势头对平津发动总攻。
以东郊关为突破口,往后就是西江南广袤无垠的河谷地带,那里是平津重要的粮仓以及经济重地,攻占后不仅可以耕耘,还可以贸易,只要守住这块地方到了来年开春,明渊又能恢复到战前的状态。
而恰好那时人工运河的冰雪消融,天气回暖,平津适应严寒天气的优势也会消失,他们在黄河流域发动水战,从东边和南边包抄进攻,说不定还能吞下整个平津。
要是平津实在强悍,跟他们打个两败俱伤,苏芊尔也十分乐见。
苏芊尔听了外面来的消息,听说南善帝司清雨最近当众惩戒了一个主张收回司怀昀调兵权的言官,说此人被迷了心窍,在国家危难关头还斟酌着要给前方冲锋的将领戴上镣铐,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其心可诛。
最后查出来居然是敌国的内奸,于是即刻处以斩首之刑。
苏芊尔将书信递给了秦肃,秦肃看后脸色越发青紫。
这是他安排的内奸,而且这话还是开战之前司怀昀刚去东郊不久后说的,没人会傻到在这个当口给人当靶子。但显然司清雨有意树立这么个靶子,随便找了个罪名又数罪并罚,刚好查到内奸之事,专门提了这么一条传出去来让前方的将士宽心,同时也向司怀昀表明他的立场。
苏芊尔早知道没用,司怀昀不可能把权力外移,内政与外权大抵都在他手里,这些挑拨都只是无用功。
秦肃将那封书信放置在一旁,看着思绪飘远的苏芊尔,忍不住出声道:“现如今该如何,等到他们南洋的支援来了,我们的优势就彻底没了。”
苏芊尔回过神来,温和地笑了笑:“秦大元帅稍安勿躁,既然你我都知道他们的支援只能从南洋来,那么,能做文章的,不也只有南洋么。”
秦肃愣了愣:“太后的意思是。”
苏芊尔但笑不语。
闷雷般的响声徐徐逼近了平津的关卡——驻东关。
万马奔腾和万兵踏步的声响铿锵有力,遥遥望向远处,只听见马蹄声踢踏而来,地平线下冒出一条黑压压的线来,这根线逐渐扩大,成了铺天盖地的网,将驻东关慢慢蚕食包围住,那声响虽是震耳欲聋,但仔细听,却有一种说不上的凌乱。
大军压境,两军的交战一触即发。
那日天空昏暗得阴沉,狂风大作,周边的百姓早就撤离了边境。明渊的大军一路杀砍开道,将东郊的郁郁葱葱夷为平地,而这边,平津的军队也在等着他们。
平津也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他们在城前挖了堑壕,安装好羊马墙和尖桩墙,两边兵力悬殊,司怀昀将城中妇孺全部遣散,做好了被攻进城的应对。
驻东关城墙上,元北庭落在司怀昀后面半步,眼眉低垂恭顺,若不是一身白袍耀眼,怕是最为平庸的随将。
杀敌的冲锋号响起,军旗挥舞在最前方,司怀昀冷眼看着城墙下的厮杀,偏头问道:“截断粮草的军队已经先行出击了?”
元北庭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战争,不过这些东西早就刻进血脉里,不用多久就适应:“是,明渊如今的粮草用度几乎是他们原本所需的三倍,派遣了一千轻骑带了礌石滚木埋伏于东南丘陵阻截明渊的粮草,只要能拖慢脚程,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正在说话间,元北庭目光一凝,出手如电,广袖化为利刃一般往司怀昀身前刺去,脚下一个灵巧的转位,袖子卷住那支暗箭,狠狠地甩了出去。
那支暗箭倒戈,裹挟着凌厉的杀意,自偷袭者眉心穿了过去,去势竟不减,深深刺入了后面的一颗榕树之中,羽尾夹杂着血肉仍嗡鸣不止。
偷袭者双目空洞,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无知无觉地往后直挺挺地倒下。
元北庭眸光冷冷,敛袖直立,长风让他的衣袍猎猎翻飞,若不是所有人都被刚才那一箭的威势所惊,这就是一幅翩翩公子的美景。
“找死。”
就这一箭,直接吓破了明渊将领的胆子。
明渊常年没有仗打,苏芊尔虽然很早就开始准备这场战役,但她本身就是抱着两败俱伤的戏外人心态来准备的,所以这些年没出过什么有出息的武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苏芊尔用的人参差不齐,有老到几乎看不清战略图的,也有空有一身勇武没有打过实战的,最好的也就是秦肃这种货色,这也是为什么苏芊非要用那种极端的方式“逼战”的原因。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打这场仗,左右都讨不到好处。
原本军中好不容易有一个神箭手,能空手射大雕,他的准头也确实好,只要司怀昀一伤,平津虽有元历近坐镇不至于群龙无首,但士气必然大减。
但没想到司怀昀身边这么一个小小的随将竟然有如此本事,不仅空手接长箭,甚至能徒手用此箭将人反杀,他的敏锐和膂力都不是常人所能及。
那神箭手就在吴戎身边,那支箭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弄死了,呼啸而过的飓风让他胆战心惊,仿若倒下的人是自己。
他不是主将,但也算得上是主力,被那一箭吓得几乎腿软,要不是扶着轼,恐怕就要当众给这位爷跪下,到时候明渊军的脸可丢大发了。
这边的川千央也被他吓了一大跳,看他额间印记没有显现,便知他并没有动用魔气。她暗自心惊也松了口气,她不清楚元北庭过去的经历,但看来绝不平庸,否则也不会在魔渊大战中有那样运筹帷幄的能力。
五界中,人间的军事发展最为前列,其他的大多都是凭靠着个人力量,不会什么“围魏救赵”“调虎离山”“擒贼擒王”这种技巧,战力就决定实力。
这一箭的威力不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整个黑鹰军士气大振,下方处于战争的元历近砍下敌军的头颅,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传闻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幺。
这一波正是厮杀冲锋的好时候,元历近抓住这个机会,在晌午时将明渊打得溃散,不得不撤军。
而阻拦粮草的那一队也大有成效,一把火点过去,把明渊弄得方寸大乱。
明渊军帐中,吴戎郁闷地观望着,听着桌上吵吵嚷嚷的叫唤。
有的说不应该打这仗,还有的说应该怎么打,总之各抒己见,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吵了个天翻地覆。
吴戎虽然没什么建树,能混到这个位置上也有他自己的本事,听着他们吵嚷,他一句话也没说。
主位那位还没开口呢。
秦肃手里拿着在地图上做标记用的沙标,皱着眉反复看着行军图。
他们的战略没有大问题,区别在于明渊的军队没有平津那样有血性,或者说,平津东郊的黑鹰军是元历近精心培养的军队,个个都披戴铠甲全副武装,人虽然比明渊大军少,但都是精锐。即使是粮食短缺,他们的勇武仍不可替代。
相比起平津,明渊搜刮各地的成年男性参加战争,国库空虚,很多人都只能自己带武器,没有自带矛盾的甚至只能拿一根棍子上场,这样的素质,压在前线纯粹送死,但苏芊尔也没任何改变的想法,反而不停地扩大范围。
烈药一开始只在那些炮灰身上使用,可他们本就没有军事素质,即使激发血性,跟打了药的螳螂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可笑的螳臂当车。
所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他的目光落在那群激言争辩的将领身上,他们逐渐面红耳粗,还以为是争辩激烈的原因。
烈药的药性是有时效的,长期服用需要一次次地加药量,身体被这种药腐蚀着,却也需要依靠它才不至于暴毙身亡。
而这种用量,快要到人的极限了。
如果平津要战后报复,那他们,也只能拉着平津一起下地狱了。
这个军帐突然安静下来,吴戎突然觉得全身发烫,面前恍恍惚惚的全是色彩交错的画面,忽而狰狞成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一下又是自己那些同僚们。
他年幼时被家族宅斗折腾到了旁边的山林里,傍晚时分山林已经够暗了,他看不清楚路,却能看见那大虫一双眼迸放金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步步踏过来。
……这是他一生的梦魇。
明渊如今要是想在驻东关将平津击溃,就必须采用前后夹击的战术。
如今明渊将军队放置在山谷两边呈半包围趋势,若是想要对驻东关进行两面夹击,就必须在东边攻下山冈关,再沿着山峡进军到驻东关的背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如果山冈关被攻下,不仅是驻东关腹背受敌,而且自南面而来的南洋援军也会被阻隔。况且其后方广袤无垠的河谷地带更是会让人数不多的平津一溃千里,西江南很有可能会被直接击溃失陷,形势更不容乐观。
平津和明渊两边都分析出了如今这个局势,元历近看了山冈关的地形。
山冈关是一个三面山包围的关卡,背后就是平坦的小河谷平原,其险要人尽皆知,对这场战争的重要更是不言而喻。
虽然司怀昀用兵如神,但黑鹰军怎么说也是元历近一把手训练出来的精兵,黑鹰军作为驻东关的主力,是定然要去打正面战场的,而且正面最好是元历近带着打。
元历近是知道司怀昀的,所以打算让司怀昀连夜去山冈关主持战争。
“大帅觉得如何?”元历近叫了司怀昀几声,司怀昀却好像突然出了神,元历近却已经不耐烦了,大声道,“司怀昀!”
司怀昀终于被这一声叫回魂来,他其实没有听元历近那通分析,但直接问元将军可能会把他皮扒了,于是给旁边的元北庭递了个眼色。
可惜这是一对酒囊饭袋,卧龙凤雏。元北庭突然接收到这个信息,只回了一个茫然的眼神,两位大眼瞪小眼片刻,这一通状似眉来眼去的给元将军惹火了,让他们俩有多远滚多远。
司怀昀往旁边躲了一下,随即清清嗓子正了神色:“让北庭去吧。”
元北庭愣了愣,元历近看了眼元北庭。虽然今天元北庭这骄奢淫逸的名号有待商榷,但长时间对于元北庭这药罐子的印象无法转变过来。
他刚要反对,元北庭就一口应下:“是。”
元历近皱眉:“胡闹,山冈关此战凶险,而且至关重要,你跟着大帅来这里父亲母亲已经非常担心,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家里交代。况且,你是我平津帝国的大祭司,要是神的圣徒都被伤了或是死了,平津军心涣散,对我们更加不利。”
元北庭被一个“父亲母亲”说得几乎哑口无言,他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应对。毕竟他这些年冲锋陷阵,弱小时无人在乎他的生死,强大时所有人都倚仗他的力量。从来没有什么“家里”需要交代,乍然出现这么个牵挂,他视若珍宝,更怕不小心摔碎,伤了谁的心。
“就是因为重要,才只能是他。”司怀昀道,“否则,只会有更多人无法跟家里交代。”他看着元历近,“难道元大将军不是因为这个,才长驻东郊的吗?”
司怀昀看向了元北庭:“他不会有事的。”他下意识伸手指碰了碰自己的手腕,能感受到发烫的温度。
他笑:“我会护着他。”
元北庭垂下眼,再抬头时,又恢复了他平常那股慵懒的劲儿,言辞间都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松弛:“兄长放心,我定能守下山冈关,不负所望。”
司怀昀道:“而且,山冈关的县令是张适春,我这次让北庭过去,也还有另一件事要劳烦北庭。”
他的手在沙盘上划下:“如今天寒地冻,人工运河也被冻住,如果从北方来,大型重器的军械无法快捷运输,所以我们向南洋请求增援才是上策。前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