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氏的府邸恢宏奢靡,连宴席都分了三厅才摆完,琉璃灯满大街地挂,飞梁画栋,绮窗丝帐,连门墙都镶金戴银的。
如今是深秋时节,枝叶已大多凋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没有花朵添色,却有侍女在其中往来穿梭,姿态柔美。
那些在帝都较为弱小的氏族进来后难免有些会丢脸地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贵家子弟的场面,既想得青眼,又怕得罪。
在会客厅见过以后,元北庭带着那群富家纨绔去庭院那边玩,那边摆了投壶箭靶等玩器。
这一路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在前面的是元北庭和司怀昀。
他们聊着,旁边的三殿下突然发声:“明|慧去哪儿了?”
这么一说,许多人这才发现那明渊国的公主殿下不见了。
元北庭是主人家,当机立断立马派人去找,刚吩咐下去,旁边的草丛有窸窸窣窣的异动,不一会儿,冒出一个小脑袋来,头发上的首饰沾了些草叶,有点笨手笨脚的可爱。
明|慧手里怀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看到他们还有些惊讶和赧然:“你们在这啊。”
后面传来侍女喊着公主的声音,也穿过来,察觉到自己唐突,对着诸位贵人请安谢罪。
三殿下司清雨快步走过去,上下查看她,看她神色没什么大碍,松下一口气。
司清雨从她衣服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我们还要问你呢,你怎么从这里出来的,刚一群人都在找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能受什么伤!”明|慧笑出一口小白牙,然后跑到了元北庭面前,将那只小狐狸捧到他面前,“大祭司,这是你们家养的小狐狸吗,可不可以把这一只送给我啊?”
明|慧嘟囔着:“本来我还看见一只特别漂亮的鸟,可惜只抓到一只小狐狸。”她拽着元北庭的衣袖撒娇,“好不好嘛大祭司。”
元北庭当然不太好,但脸上却没露出分毫,只是温柔有礼地答:“可这一只是殿下送给我的,公主若想要什么其他的,北庭一定不敢忤逆。”
司怀昀也道:“狐狸通灵,大祭司怕是还要呢,你让他给你个别的贵重的。”
这一来二去的,明|慧倒也不是真不讲理,依依不舍地抓了几下后还给了元北庭。
司怀昀凑过去道:“明明当初是你抢过去的,怎么变成了我送你的?”
元北庭不示弱:“殿下又没有要回去,我就是在殿下身后捡个破烂。况且一直是川千央在照护,殿下怎么冒领功劳。”
元北庭熟练地摸着手上的小狐狸,那只明|慧口中的鸟雀过来了,温顺地停在枝头上等着。
这鸟有着雪白的体羽以及华美的红色飞羽,尾长,如同翩跹的裙摆。元北庭伸出手,她便停在他的手上。这样一只大鸟,他举着居然毫不费力。
元北庭将小狐狸给了她,她小心翼翼叼起来,随后振翅飞走。
这种鸟类就算是爱鸟的人都未曾见过,元北庭只打马虎眼说是从西域带来的神鸟,倒也不算骗他们。此番过后,诸家对元家极尽奢华的认知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司怀昀笑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狐狸?还这么好生照看着。”
元北庭没过脑子道:“是狐狸喜欢我。”
旁边的人纷纷笑起来,元北庭一脸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们:“笑什么。”
旁边的梁壬拿扇子拍了拍元北庭的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北庭啊,你怕是没听说过,殿下有个诨号,就叫‘老狐狸’吧?”
元北庭听了这个才知道司怀昀又在故意逗他,司怀昀用肩膀抵开了梁壬:“滚,就你梁二知道得多。”
这话梁壬爱听,立马臭屁地挥了两下扇子:“那可不,我梁二,人送外号‘万事通’,这江湖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传闻。”
他揣着手挤眉弄眼:“两位爷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江湖传闻啊?”
“他们没有,我倒是有。”明|慧听见了风声,挤进来道,“听说北国有佳人,号为‘断壁舞姬’‘半面杨柳’,最擅长在绝壁上长袖作舞,堪称一绝——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听说过?”
元北庭这刚从西域来的土包子自然是没有,司怀昀倒是略有耳闻,可惜未曾一睹风采过:“听说她前些年便失踪,如今找不到人。”
明|慧一笑:“几位公子是没这个闲工夫去找,但是,本公主有啊。”
突然有一人推了梁壬一把:“要说这个,梁二爷可是有的是工夫啊。”
“去你的,”梁壬回推了一下,“你梁二爷忙着呢!”
一群人笑闹着在元府玩了一圈,最后在三厅就坐。
元北庭和司怀昀的席位就挨在一起,一群人一起喝酒聊天。
明|慧却有点无聊了,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道:“这两人怎么每日形影不离的?”
旁边的侍女贴近她的耳朵,脸上也染了绯色:“公主不知道吗?相传两人有染……”
“呸呸呸!”明|慧回头瞪了她一眼,“这种事岂是能瞎传的。”
侍女赶忙低头认错:“是是是,婢子说错话了,该罚!”
“那就罚你……”明|慧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道:“给我想个解闷的法子,本公主都快无聊死了。”
侍女想了一会儿,与明|慧说了,明|慧点了头,便让人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穿着怪异的人从侧门出场。
他们脸上抹了各色的粉彩,各成鬼怪,上来做出怪状,惹得四周忍俊不禁。
一个黑面人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块极为宽大的布,随后几人合力扯成一个方形,他们扯着布乱转几圈,随即一齐放下,大厅中心凭空出现一个水玉做的水缸过来,里面还有一个大箱子。
众人纷纷侧目而视,明|慧喜而笑,提着衣袍过去,拍了几下掌,笑道:“各位请看过来,今日,本宫给你们带了个好玩的把戏。”
梁壬对玩可是最有兴趣:“公主殿下,这又是什么好玩的把戏呢?”
明|慧叉着腰道:“等着看不就好了?”
明|慧拍了两下掌示意开始。
那几个异服人先将箱子转了几圈,展示给诸位贵人看清楚,是空的。随后一个女子被同担抬进了箱子里,箱子缓缓被泡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接着,四个硕壮的汉子各提了一把弓弩,站在水缸旁边的站台上,对着箱子将弓箭拉开,射入水中,噗嗤一下,箭整个没入箱子设计好的洞口处,只有箭羽露在外面。
旁边某些小姐已经捂了眼,不敢看了。
明|慧左右看了一圈,大伙儿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不免抱起手,有些得意地哼笑了一声。
最后一轮射完,整个箱子已经变成了一只全身炸毛的刺猬,一群人已经看呆了,想着那女子岂会有命在?不免有些忧心。
箱子被提了上来,里面的水渐渐放干净,几个女子上来将一支支箭拔干净,几个人一打开门,里面竟然没有人!
就在众人惊诧时,箱子再次关上。明|慧这次亲自上了,打了个响指。随后那女子却从平安无事地从箱子中转出,灵巧地向各位贵人行了个礼。
众人惊骇,一阵叫好声过后,元北庭却上前几步,道:“公主殿下这个倒不怎么好,在下不才,有一招更妙的。”
明|慧难得见他还有主动搭话的一天,登时来了劲:“哦?那你来演一个。”
旁边的戏子们都犯起难来,毕竟这又不是什么京剧花鼓戏,唱得不好顶多被扔鸡蛋菜叶子,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们都是配合好的,哪能谁都上呢。
但两位贵人执意如此,在京城,这两位无理取闹的名头那是数一数二,也没人劝得了。唯一能劝的太子殿下还坐在旁边看戏。
于是,元北庭被如法炮制地塞进了箱子,放进水里的时候还没什么声响,直到四个大汉开始射箭,咻的一下,箭入水中,虽有些被缓冲,但力道依然很足。
这一下去可不得了,从那些缝隙竟然密密麻麻的渗出了鲜红的血来,逐渐蔓延,渐渐染红了水缸。
随后,咕噜噜的气泡不断向上翻涌,像是人溺水之后的挣扎,箱子被敲得砰砰响,所有的人都开始惊慌。
明|慧大喊着“把箱子拉上来!”,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司怀昀从厅上的侍卫腰间拔过剑,一个飞身站到了箱子上头,一下撬开了箱子的上头。
——没有人!
“我在这儿。”一个身影自帘后转出,看着跃到他面前来的司怀昀,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殿下别担心。”
司怀昀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将手上的剑放回侍卫手上,笑了几声,总之听着不怎么开心:“大祭司好厉害,能把刚看过的旧玩意儿玩成新把戏。”
嘴上说着他好厉害,实际上后槽牙估计想把他磨成豆粉。
看见太子殿下似乎有点动怒,其他人觉得再精彩也不敢喝彩,一时都成了个分场合的哑巴。
明|慧察言观色,只老老实实地将那些个道具和戏子都送出去,规规矩矩地继续喝茶聊天。
元北庭跟着司怀昀一起回了座,哄了几句,打了几句岔逗他,使劲浑身解数,最后只能笑:“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司怀昀拿着玉杯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磕着,然后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只道了一句:“以前没见过这种西域把戏的场面。”然后笑他:“原本看你还跟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较真,我就觉得你幼稚,刚想说你就走了。没想到你还吓唬十五六岁的丫头片子,这已经不是幼稚了,这是缺德。”
元北庭笑了一下,无奈地摊着自己这双贱手:“我就是看她这把戏实在蹩脚,这种杂耍刺激的就是那种死里逃生的险恶。就她刚才那一个,一点血腥子都没翻出来,有什么好看的。”
司怀昀乜了他一眼:“还是大祭司会玩。大祭司经常嘲自己是土包子,可是跟大祭司一比,我们这一伙人倒更像是土包子。”
元北庭皱着眉头看他,将扇子一展,挡住了他们两个,对司怀昀轻声道:“太子殿下果真是生气了,这么一口一个大祭司地唤,倒真让我有些害怕。”
他蹙着眉,忧心忡忡的模样不似作假,加上他这美貌,可谓我见犹怜。
可惜了太子殿下似乎不怎么吃这一套:“大祭司不也经常叫我太子殿下?”
司怀昀听他不说话,还以为治住他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在认真地思考其中的关系,并且很诚实地回了他一句:“好像是这么个理。”
司怀昀:“……”
是个鬼。
经过刚才那一通玩闹,元北庭的头发有些散了,司怀昀看见了,心有点痒痒,几下挣扎过后,碰到了一点发尾,随后慢慢绕着手指。
元北庭的头发乌黑,发丝极软极滑,不太好束,所以每次川千央不在身边他就随便弄弄了事。
司怀昀这么想着,手指又往上走了一点,那点被抓住的头发已经能绕手指两圈,往下一挪,发丝如同流水般从指间泻过,手感极佳。
看元北庭没什么反应,太子殿下便大方玩弄起来:“话说那日国祭本是晴空万里,到后来竟然下起了雨,大祭司可否不吝赐教,教教我这是怎么做的?”
元北庭随便摆弄了两下头发,可太子殿下手实在是贱,完全理不干净了,到后来就由着他去。
他低下头来问司怀昀:“想学?”
元北庭皱着眉头,故作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可师傅告诉我不能外传。”他两个手指交叠在一起,意有所指道,“说是得……有点关系。”
司怀昀虚心请教:“是得众人皆知的那种?”
元北庭点点头:“对,并且要传播迅速。”
“行,等着。”司怀昀起身离席。
司怀昀一走,元北庭自觉无趣,拨弄了两下茶盏碗筷,看着司怀昀前后攀谈一番,回来拉起他的袖子就要带他往外走:“北庭,跟我来。”
今晚夜色澄澈动人,漫天的星子争相闪烁,倒映在池塘中,将那些空出来的缝隙填满。桨不动声色地划过,击碎了一片璀璨,恍恍惚惚地荡漾开去,泛起一片涟漪。
池塘里养着菱叶丁香蓼,虽然少有开花的,但浮在池面上自成一番花色,边角的红叶被月光浸润得妖冶。
梁壬晚席时突然有些不舒服,跟说话的人说了声后便出来解决一下。元府是出了名的阔绰,小道上也挂了灯,将整个府邸照得灯火通明。
他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