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公主前几日便歇在了京城外围守的铁马营里，结果被皇上的御前侍卫梁勇养的爱犬给吓着了，便拖了几日。今日便会在铁马营的护送下进城来。

炎适皇帝安排了人接见后，以自己的名义主持了一场接风宴，其实全程只让司怀昀露了面，随后将□□公主安排在太后居住的慈宁宫附近。

那日元北庭和司怀昀姗姗来迟，先在他们的起哄下自罚了三杯。

前辈们都早早离开了，到后来就他们一群小辈留在这玩。

那□□公主在明渊国内就八面玲珑，如今到了异国他乡同样也大方得体，不一会儿便熟络地搭上了不少狐朋狗友。

元北庭可以凑热闹，但不喜欢凑热闹，便和司怀昀两人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里玩赌酒，不过为了避免失态，两个人都以茶代酒。

可惜两位都是京城的大红人，得不了这片刻的清闲。消失一会儿就有人找过来了，闻风凑过来好几个，有一个酒量不行的已经喝趴下了，几个姑娘莺莺袅袅着聊完天凑了过来。

这边正起哄，□□公主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了：“在玩什么。”她的声音插了进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有人便给她介绍了一番，或许是明渊与平津的风俗不同，□□没怎么玩过的样子，便参与进来一起玩。

上一局是元北庭输了，他一口闷了那杯茶，抽了个卷轴。

——用一副对联来夸赞桌上的一位美人。

美人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一般是指女子，而此时桌上就只有一位女子。

元北庭似乎有些微倦，他眼睛微眯地看了一会儿，扫过周围一圈才落在了对面的□□公主身上。

不可否认，那号称“明渊第一美人”的太后苏芊尔的孙女长得是明眸皓齿，一头乌黑长发绾成髻，玉翠如帘摇曳，一对翡翠耳坠衬着银器闪耀，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养得肌白娇嫩，眉眼里透着天真烂漫的色彩，此时此刻还有些少女般羞赧。

元北庭好不容易才看清了她，指间无意识地抠着杯沿，有点要倒的趋势，却堪堪卡在原地，身子歪斜，那块佩戴在腰间的玉佩也歪了，孤零零地在旁边晃着。

这样看着有种轻佻的模样：“两片青黛峨眉月上挑，一双潋滟星光含情目。”

司怀昀挑了挑眉，轻飘飘地往元北庭那瞟了一眼。

元北庭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嘴角勾起一点笑，而对面的□□却直接熟了一般地从脖子到脸都红透了，浸得脸颊泛起好看的霞，象征性地玩了几局便推脱不胜酒力告辞了。

主角都走了，他们也没玩多久便散了。

川千央扶着元北庭上了轿子，司怀昀坐在马车上，注视着元北庭离去。

他放下帘子，展开了一幅卷轴，赫然是当时江南时元北庭在风月楼里送给追风，最后被太子殿下截胡的那一幅对联。

“还挺会省事。”司怀昀勾起嘴角笑了。

刚才还困倒在司怀昀怀里蹭了一路的元北庭这会儿又正常了，眼神一片清明，哪儿有要睡着的样子。

川千央习以为常，帮他擦了手：“您今天下午又跟着你的殿下去干嘛了？”

元北庭应酬一天有点懒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他好像不太喜欢束头发，一进马车便将头发随意地散下，长发蜿蜒着流淌到地面上：“他前段时间丢了几天的公务，今天才捡起来做，我就陪他看了会儿。”

川千央给这不省心的主子收拾了一下长发，元北庭的头发柔软顺滑，很不好打理，他又好动，装模做样地怕疼，不好扎紧。

不过对于川千央来说也已经是平常了。她笑问道：“那主子学会了什么？”

“学会了哪些是毫无意义的屁话，以及怎样礼貌斯文地阴阳讥讽算吗。”元北庭摆摆手，“行了别吵，我一身懒骨造反了，不想说话。”

他虽然不至于立盹形眠，但也是睡意阑珊，一副骨头半点不想直起来，就这么浑浑噩噩懒懒散散地回去，连元成山要找他都敷衍了事。

好在元成山不跟他计较，念叨了两句便放他走了。

晚间下了一点雨，元北庭没理，淋着就往屋子里走，等川千央把伞拿过来时他已经进屋了。

元北庭虽然现在懒得想倒头就睡，但基本的干净还是要的，就走到屋后的温泉里，也不要别人伺候，自己捡了两件衣服就泡进去洗。

元氏是出了名的阔气，京城这块地上基本没有天然温泉，而元府可以只手造人工温泉。据说每年光是用在这上面的银子就可以养上四万军队。

温泉与卧房隔了道屏风帷幕，几阶玉石阶梯踏上去，四角各有石像，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状，从口中流泻出热气腾腾的水，但由于蒸汽太重，得走近了才能看清。

元北庭泡在水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水雾触碰到他的眼睫，缀上了一地的晶莹。

他身后铺着皮草，水果蜜饯摆在上面，他拿了颗蜜饯放在嘴里含化，嚼着嚼着都快睡着了，突然有人将他叫醒。

蒸汽实在太浓，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是什么样子，只是依稀听见了“司怀昀”三个字，上岸穿了衣就跟这人走了。

走着走着，似乎都不知道走出元府多远了，他觉得越来越奇怪，停下来：“陛下呢？”

对面的人听了他这话，停下来，回过头，看着他的神色古怪极了，眼神不断躲闪。

元北庭显然已经知道答案，心里一咯噔，想要往后退，却一个踉跄，险些要站不稳。

“您不记得了吗？今天，我们就是来祭拜陛下的啊。”

……

元北庭猛然惊醒，心有余悸。他的睫尾上凝着水珠，一颤就往下掉。

“主子？”川千央刚好过来，隔着屏风问。

元北庭回过神来，出浴穿衣，一头湿发披散，他随意甩了甩，拿起发带随意扎起，发尾仍滴着水，透过衣裳，让这层遮蔽几乎无形，露出里面的肌肤。

川千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俏童给您传的信。”

元北庭看完信没说话，顺手递给了川千央。

川千央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皱了皱眉：“明明之前还安分得很……”她看着元北庭紧锁的眉，问道，“您回去吗？”

元北庭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沉吟一会儿道：“她要是安分，就不是她了。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回去，让暗烈帮我应付一下这边的事。”

川千央应了声“是”，转身便消失在卧房中。

而元北庭眉间仍浓云未散。

那位□□公主最近可是成为了京城的社交新宠，刚开始一些局为了顾全面子周全礼数，才给她递了个邀请，没想到人家大大方方地应了，还玩得特别开，颇为豪爽。

偶尔还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一些玩法如今风靡全城。

司怀昀由于身份原因，一般不怎么参局，特别是最近元北庭还病了。

他派人过去探问了几次，连人都见不着，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元氏那边并不怎么待见他，司怀昀也不好多问。

司怀昀知道元成山对元历近和元北庭跟自己亲近颇有微词，只是元成山向来不掺和子女自己的选择。

但元成山在朝堂上时常与他针锋相对，良策不诋毁却也不附和，对这位宠儿般的太子殿下有点爱答不理的。

司怀昀自认没有惹过这位镇国公。

百里落天看司怀昀又翻了几本医书，出声劝了几句。

司怀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司怀昀哪儿能不知道看这几本书也许根本没什么用，专业的郎中和宫里面的太医谁能不比他懂？

但他看这些，也只是想求一份心安罢了。

百里落天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再说了。

司怀昀看完了一卷，又拿了一卷新的，他的手指在卷宗上微微磨挲着，却迟迟没有展卷。

外面落了雨，淅淅沥沥的敲打声，风扬帷幕，翻折得如同鬼魅。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陷入回忆，目光落在一旁的琉璃灯上，看着里面的烛火在风的吹拂下不停摇曳。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焦急地挑灯夜读，急于寻找一个解药良方。

百里落天在旁边侍候着，看他这样，便将窗户关上了。

司怀昀似乎被唤回神来，道:“落天，你说，这是不是报应？”他颇为嘲讽地道，“可最应该招报应的不应该是我吗？怎么反而落在了他身上？”

“而我，”他一摊手，苦笑着，“怎么还能有这么好的命呢？”

百里落天缄默不语。

司怀昀细细地打量着手腕上的印记，用指尖浅浅地磨挲着，摇着头轻笑，不知是在讽刺谁：“装模作样。”

他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落在了他腰间的阳玦上。

阳玦是神物，虽然只有一半，却也不是常人能够窥探的。神物自有隐匿之法，其中绣有一个秘纹，可让人被吸引注意力，随后又见而忘之。

至于该避开的妖魔鬼怪，也是由这个秘纹吸引目光，用以威慑其勿靠近。

但元北庭偏偏能记住。可经由百里落天探查，元北庭身上并无魔气。

如果不是百里落天查错了，那就是元北庭的实力已经可以蒙蔽百里落天，要蒙蔽百里落天的查探，也就是他大概可以用一只手就碾死百里落天的程度。

就像是一杆秤，大多数东西都比秤砣重，但秤砣却能通过距离来测量重量。但如果一个物体的重量，到了可以压烂秤，无法测量的程度，那已经不是秤砣可以比拟的重量了。

没有多少人实力能超过百里落天，就连当初的昌国侯也不例外。

难不成仅仅几十年，元北庭就有了这样大的提升？既然如此，就表明他在天上地下已经无所畏惧，那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

司怀昀倒不是夸大，只不过百里落天是他的伴生武器，带有伴生武器的人，多少会对世间的事有所影响，推动历史进程。百里落天的实力，他是很清楚的。

而且元北庭并没有多用心去掩饰，可如果昌国侯没有转世成元北庭，元家又哪里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三儿子？他可不记得昌国侯从前有修改记忆的本事。

否则他之前还费尽心思夺什么权，篡什么位。把几个关键人物的记忆改了，直接当正统太子继位岂不美哉。用得着背那么多骂名吗？他又不是有病喜欢挨骂。

阴阳玦驱散妖魔鬼怪，但元北庭也并不害怕阳玦，反而随身佩戴。

这要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筋脉尽毁没有一点灵力的绝世废物。

要不就完全相反。

而且表现出来的玩世不恭，嬉笑不正经都跟以前的他太不一样了。

他也问过百里落天，他自己是不是每一世的性格都一样，百里落天说，不是完全一样，但也有一些会相通。

“但愿他是真不记得。”司怀昀叹息，“我以前，似乎称不太上是个人啊。”

百里落天抽了抽眉角。

百里落天道：“皇后娘娘知道了您把红盒送出去了，她今日往红盒里添彩礼，发现阴玦不见了。”

司怀昀应了一声：“母后说什么了。”

“让您把人带回来瞧瞧。”

司怀昀笑了一声：“她隔三岔五就要往红盒里添彩礼，恨不得把镇国之宝也填进去送给未来的太子妃。”他将玉佩放在灯前，透亮的玉透出烛火暖红色的光。

元北庭已有两个月缠绵病榻了，整天闷在元府里，谁都不见。

炎适皇帝有点着急，生怕这刚从西域回来的大祭司一不小心死了，听说他能够走动之后，立马招进宫中见了，元北庭受宠若惊地谢了恩，说是水土不服。

这话也说得过去，西域大漠终年炎热干燥，而京城却是四季如春。

别人是由奢入俭难，他倒是由俭入奢的时候浑身难受，可见八成是个不正常娇气的贱骨头。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息，已经好了很多。

炎适皇帝看他身体还算可以，便说要选个日子操办国家大祭，彼时也正式任命他为大祭司。

元北庭领了授官的圣旨口谕，挂了腰牌，其实早已经是大祭司了。待到国家大祭之日，告天通灵，便是真正的大祭司了。

炎适皇帝还有要事要处理，便赏了他些奇丹妙药，让他保重好身体。

元北庭出了宫坐到车上，强装出来的好脸色烟消云散，神色已经有些乏了。

不过在看见司怀昀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又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