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严肃,沈邺略显心虚。悄悄地拉上他的手,拽着他坐下。再三保证道:“我的好师弟,你放心吧!师兄没事的。没事!真的没事。”
谢泉清看着他的样子,悬着的心始终不曾放下。他这个师兄一贯的报喜不报忧。
沈邺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只是替人办事的时候遇上几个不长眼的人,他们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这不、一时不察所以才……不过你真的不用担心,师兄这是去了药王谷,药王谷那是什么地方?他们的医术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我自然也会平安无事。”
谢泉清:“真的?”
沈邺保证:“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谢泉清:“那就好。”
眼见他松了一口气,眉眼也比刚才舒缓了不少。沈邺倒因此开始询问他从各位师叔、师伯那里听到的消息。“师弟,你真的想好了吗?今日他们和我说……”
谢泉清身子一怔,他自然知道他所言何事,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师兄,师叔师伯他们说了什么?”
沈邺试探性问道:“你当真不知?他们告诉我你有意掌教之位?”
谢泉清原本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沈邺会因为此事而背上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可当他真的问他的那一刻,他的担心化作一番解释,“师兄,你知道我、如今师兄回来了,我、只是……”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
沈邺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你放心师兄还是了解你的。不过话说回来,师兄想放下一切真诚地问你一句,是不是因为我?”
谢泉清视线飘忽,“没有的事,我只是、那日情急之下,所以才……”
沈邺一本正经:“泉清,你骗不了我。”
谢泉清闻言,猛地抬头。无论是记忆里,还是……师兄从未如此严肃。他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此次下山师兄真的不想继任掌门之位,我、未尝也不是合适的人选。而且我对山下的事务本就无感,自我记事以来便一直待在穹都城。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
沈邺打断他,“师弟,你是知道师兄的性子,若是用你来换取,师兄宁愿不要这东西。师弟,你真的没必要因为师兄,而迁就你自己。相比之下师兄更希望你能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你告诉我,你真的想要那掌教之位吗?一辈子被困在穹都城之上?”
谢泉清很想回答:是!
可话到嘴边,对上沈邺的眼眸他总是未曾将那句话说出口。
沈邺见状,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师兄弟俩人就这么紧紧地抱着,沈邺安慰他:“别怕,有师兄在,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师兄,会护着你,万事有师兄在。”
思绪在此刻间回笼,谢泉清感受着如寒风般一股脑灌入自己身体里的过往,不由得又想起了些许事情。记得自从这件事结束后,他本以为沈邺寻到了合适妥帖的办法。直到事情因此再度闹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当他迫不及待地赶到主殿,周遭早已经成了硝烟的堆积处。
沈邺执意下山,“你们以为就凭这些就能拦住我!妄想!!”
“沈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若是执意如此,你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后果吗?你对得这么多年穹都城对你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吗?你若执意如此,只怕是就算是你师尊在世也断然不会答应的!”一位长老义愤填膺。
沈邺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在穹都城的这些年,各位师叔、师伯对沈邺的情谊,沈邺自是清楚的。可是那又如何,此事尤其是能混为一谈。师者,传道授业,无非是想让弟子不负众望,行端品正,可我并不觉得我所选之路,是如此大逆不道。更何况我所行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天下。至于师尊、师尊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以救世为责,才选择入了这穹都城吗!如今我这也算是承接师尊遗志,我有何错!”
“你!你!!”眼看沈邺如此执迷不悟,那位长老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师兄弟。
这时,又一位长老站了出来:“沈邺,你连自己的应得之事都做不到。又谈其他,说出去倒也让人笑话!!”
“应得之事?”沈邺冷笑道,“自拜入穹都山以来,我竭尽全力做好一个大弟子,一个剑仙传人应该地做的事情。我兢兢业业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如今又要被你等人绑着坐上那掌教之位的,一绑就是一辈子。这么多年我曾无数次明里暗里拒绝过那个位置,你们听过吗?你们在意过吗?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
顿了顿,又道:“我沈邺就不是这份料,放眼整个穹都城,比我适合坐上掌教之位的人大有人在,你们为什么就执着于我!还有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我应得的责任,口口声声说这天下万民,百姓安居是你们的责任。可是你们下山看过吗?你们真的了解你们口中的百姓他们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吗?你们不是要救苦救难,以天下为己任吗?难道把自己困在这一方天地,日复一日地想着如何能提高自己的剑术就能得到你们想要的吗?就能实现你们习剑的信念吗?!!你们可知从穹都城到璃城有多少城池?又有多少城池中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南璃还只是这天地间的冰山一角,往东还有东虞,往西还有西冥、域外蛮荒之地。如今天下是什么样的!魔教为虎,官僚为狼。而我们又是什么什么样的!你现在让我坐于高台喊着念着为天下万民,实则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抱歉,我做不到。”
话音落,身侧的有几位长老闻言低着头,沈邺不知他们眼底的情绪,或复杂或歉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在意,也不想自找苦吃,自讨麻烦。他当即就要转身离去。
关键时刻,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是礼开了口:“规矩就是规矩,不可破!”
沈邺闻言也是一惊,不过回过神来后,倒也觉得正常。毕竟一个地方若是没有迂腐古板之人,倒着实少见。他回眸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柳是礼,随即迈步走着。
柳是礼自是不允许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挑战穹都城的规矩,就连这人是沈邺也不行。更何况这规矩还是他师兄的遗命。当即抽出摆放在一旁的长剑狠狠地朝着沈邺刺去。众人见状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猛地站起身来,想要阻止。谢泉清也在此刻顾不得所有,破门而入。
一时间,整座大殿。
“师兄!”
“柳师兄!”
“柳师叔!”
沈邺倒也没想到师叔会不惜在此时将刀剑对准他。可反抗是人的本能,尊师重道又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片刻间的权衡利弊之下,沈邺也只是回过神来静静地站在那里。千钧一发之际,柳是礼收了指尖的动作,反手用剑鞘将他逼退。
他道:“规矩不可破,不论你今日如何言语,我是断然不会放你下山。”
沈邺:“柳师叔。”
柳是礼淡淡地扫过周遭惊魂未定的众人,顺势将长剑背于身后。“还不快将他带下去悔过。”
“是!”
就在两三弟子围上来的那一刻,沈邺变了脸色,看准时机一把抽出弟子手边的长剑。他虽是极不愿意做这种悖逆师叔师伯的不孝弟子,但到了此刻他已然是管不了这么多。随着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他一字一句:“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做,我是一定要下山。”
一位长老气愤:“沈邺,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你怎可将剑锋对准你的长辈!在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穹都城,究竟还有没有同门之情。”
沈邺回道:“事急从权,虽是无心,但到了此刻也只能是有心。各位师叔师伯在上就当沈邺无礼了。”
谢泉清也在此刻开了口:“师兄……”
沈邺下意识的回避谢泉清的视线,或许那一刻在谢泉清眼底他早已不是什么好师兄,不过、这样也好。少了点与他的牵扯,对拥有大好前途的谢泉清来说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谢泉清没有如在场长老般劝诫他,反而是发自内心地询问他:“师兄,你真的这么想下山吗?”
沈邺闻言羞愧地对上他的眼眸,却又在片刻后下移视线。他这位师兄终究是未给小师弟打下一个好榜样,面对如今的一切,他只能说:“师弟,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后,你会明白的,在这世间总要有人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情,哪怕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谢泉清闷声:“好!”
师兄,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如果是,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在场的人无疑不被谢泉清的这一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这时,一阵冷笑声穿透迎面而来的寒风响彻整个大殿。众人循声看去,正是柳是礼,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下慢步上前,丝毫不惧面前泛着寒气的剑锋。
柳是礼:“好一句哪怕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沈邺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是你师尊,也不是能于乱世开创南璃的容泊。当然,你也没有他们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扭转这世间万千!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以为你下了山,就能实现心中所愿所想了吗?自前朝覆灭,天下割裂,动荡不安,至今已逾百年之久,这百年间门阀大族、江湖组织,甚至是魔教早已今非昔比。这百年间不是没有人如你这一般高喊着救世,救天下。可他们的下场是什么?你以为就凭你一己之力就能将攀附在九州大地百年的盘根错节连根拔起,可笑!且不说你只是一介剑修之人,年少轻狂,是入得了江湖,还是入得了朝!!”
沈邺:“可这世间之事总要有人做!”
柳是礼看着如此执迷不悟的沈邺,恍惚间似乎看到故人的身影。同样是那份倔强,他缓缓闭上了眼眸,一声长叹,“罢了。”
沈邺只当是柳师叔对他的成全,拱手作礼:“多谢师叔成全。”
岂不料下一刻,柳是礼道:“你已然坏了我穹都城的规矩。规矩不可破,既然如此那你便不是我穹都城的弟子,如此一来倒也算是对天下之人的一场交代。免得你以后做出什么事情以致危害整个穹都城!!”
顿时间,整个大殿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劝说的话语层出不穷。
“师兄,还请师兄开恩。沈邺所犯之错,罪不至此呀!柳师兄若是生气,大可以狠狠地罚他一顿,再不济还有其他办法……”
“是呀!柳师兄,若是因此事将他逐出师门,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情,这、这我们又该如何向仙逝的方师兄交代。”
“林师兄,说得不错。还请柳师兄三思。沈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点给柳师兄认个错,柳师兄平日里邺最是疼你,肯定会答应的。”
“是呀!你就认个错吧!”
谢泉清也没想到事情到最后竟然会闹到这种地步,上前一把抓住沈邺的衣袖,弱弱地说:“师兄,你真的要……”
真的要就此与穹都城一刀两断吗?
沈邺读懂他的担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挣脱他的手。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孝弟子沈邺让各位师叔师伯失望了。”
话音落,在场的各位长老已然是知道了结果。
可只有谢泉清这个不认命的,还在企图改变着什么。他跪在地上,一遍遍乞求着在座的各位长老,不争气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顺着滴落在铺满地毯的大殿上。那一刻周遭好像彻底暗了下来,藏匿在暗处的窒息与无力好像一下子挤压过来,压得他几乎是喘不过来气。
同时,在夜幕笼罩之下的乐庭。躺在床榻上的谢泉清,双目紧闭,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记得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是没能改变每个人既定的宿命。
沈邺下了山,正如当日柳师叔所言,他得机入了朝,周旋于各世家大族间,拼的那为国为民的渺茫。
谢泉清虽时不时能收到来自沈邺的书信,但大多数他也是清楚的,师兄,报喜不报忧。
再次见到他,已然是几年后,他的鸡冠之礼。在此时,他依然顶替沈邺成了各位师叔师伯寄予厚望的掌教人选。那日,被规矩琐事缠身直至夜幕,他回到乐庭望着满院的灯火通明,只觉得心底像是被什么挖掉一块,空落落的。也就是在此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
谢泉清见状,迫不及待地拥上了他。“师兄,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沈邺早已不复年少,多了几分稳重。可还是那个会摸着头,言语宽慰他的师兄。“今日是我们家泉清的及冠之礼。男子二十,冠而字。以往也就算了,如今我又怎敢不来!只是路上不免得要花费一点工夫,这紧赶慢赶还是耽搁了些许时辰。”
谢泉清一如幼时,“只要师兄能来便好,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