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寿长生不知眼前这个家伙为何如此顽固不化!今日虽是与他闲话,但刚刚与他说的话,却是没有一点与他耍贫嘴的意思。他是真的想将红门收为家班。虽然这种行径,任谁看都有些半路打劫,想将这颗发财树占为己有的意思。
但天地良心。
他真的绝无此意。
于是见那百乐笙听不进去,他又追上去絮絮叨叨道:“百老板,你等等我,我刚刚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他宋清舟不行了!整个淮盐买卖都不行了!你听到没有啊?你说话啊?”
百乐笙轻轻巧巧道:“听到了啊~”
寿长生:“那我再和你说说江春!江春你知道吧?就那江鹤亭!江南的第一大徽商!两淮八大总商之首!这家伙可是曾经六次接驾圣上!据说万岁爷南巡来到扬州的时候,都是住在他家里,堪称是‘布衣上交天子’的第一人!圣上还赏他布政使等头衔,赐赏赐顶戴花翎,荐至一品!你看人家这盐枭当的,可比你家宋清舟厉害多了吧?”
百乐笙一步没停的走着。
寿长生一路紧追,边追边在他耳边继续唠唠叨叨道:“可你猜怎么着!就这么个曾经富可敌国的人物,如今的行情也大不如前了!最近还积劳成疾,一直病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知道他为什么病的吗?还不就是因为这连年的捐输报效给他压垮了!别的不说,单就说当今万岁爷这动不动就爱下江南游玩的嗜好!哪一次不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那些江南盐商每次为了招待他,每年都要兴修园林,银子流水一般的花!早就被榨干啦!”
百乐笙突然刹住脚步,一脸严肃的侧头看他:“寿公子,这种话可不好乱说,若是让别人听到了,是会掉脑袋的你知道吗?”
寿长生:“我当然知道!但你不是别人啊!我就是想告诉你,如今曾经那样风光的江春都这样了,你的这个宋老爷又能如何啊?所以你还非要跟着他干嘛啊?其实若要真的算起来,他如今一年的盈利估计还不如我呢!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呢!”
百乐笙不吭声,继续大步往前走。
寿长生还以为他信不过自己,于是就又追上去说道:“我们宿丝虽说如今也不景气,每月官府伸手的地方也不少。但好歹我们从源头的原材料,到中间的加工织造,再到最后的经销,全都是我们自己把控的!没有说什么这个总商那个窝商那些乱七八糟的,成本也就降了许多。虽说如今也不能大赚,但也是可以赚点的。相信我,养活你们这样一个戏班子,没有问题!”
百乐笙听到这个,总算是点点头开口说道:“是啊~所以我之前才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嘛。你们寿家的这份祖业,占据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荒废了!你作为你们寿家的独苗,更要认认真真去经营才是。”
寿长生:“那你要不要跟着我?”
这俩人开始各说各的。
百乐笙哼笑一声:“跟着你?怎么跟呐?”
寿长生:“你若同意,我直接从那宋清舟手里把你们红门班买过来不就成了?他现在如此缺银子周转,肯定会同意的。”
“不必了。”百乐笙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寿长生:“为什么?”
百乐笙:“因为就算他肯卖,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寿长生:“为什么!!!”
百乐笙:“因为宋老爷对我有恩,我是万万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他。”
寿长生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半天才道:“你就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百乐笙毫不犹豫道:“是。”
寿长生不可思议道:“他……就如此值得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百乐笙:“是。”
寿长生:“你简直……”
一时间,寿长生心中又是憋气,又是妒忌,又是难以置信。
正欲发火——
“寿公子,其实我知道您想听什么。”
却见百乐笙突然停下脚步,话锋一转。
“但你就是不愿说,是吗?”
寿长生强忍怒气。
百乐笙原本是背身站着的,听他这般问,才又回身看向他:“说了您会信吗?”
寿长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只要你说,我就信。”
百乐笙一耸肩:“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寿长生:“你就当是在哄哄我吧……”
百乐笙不解的笑了:“这样哄您,无论真假,您都高兴?”
寿长生也无所谓的笑了:“是的,只要你哄的足够真,我高兴的也会足够真。”
百乐笙点点头:“好,那我今儿就坦白告诉你吧,我百乐笙的确非常希望以后能跟着您,也希望我们红门是寿家的家班。怎么样?感觉如何?”
寿长生摆出一副细细品鉴的表情往旁边树干上一靠,一手托着另一边手肘,一手撑着下颌仔细瞧着他,摇摇头道:“不行,还不够真。”
于是百乐笙拖着步子又近几步,冲着寿长生勾了勾手。
寿长生探头过去,“怎么?”
只见百乐笙也探头过来,凑到寿长生耳边轻轻说道:“其实那天……你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说不记得了,那都是骗你的。怎么可能忘得了呢?那是我记忆中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至今都是。以至于午夜梦回,都还常常梦见我们那时在一起嬉闹玩耍的日子。”
当他缩回身子去。
寿长生已是满面震惊。
“乐笙,你……”
寿长生原本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什么能让自己真的称心如意的话。却没成想,这毫无征兆的,他竟突然说出这么一番瞬间入心的话来!寿长生不可思议的望着他,连忙道:“我也是!我最近也是经常梦到我们过去的事!原来你也是这样!”
百乐笙听后,莞尔一笑,“看来,这次是够真了是吧?满意了?”
寿长生再度愣住,满眼的兴奋与激动也随之渐渐敛去。最后他点点头,哑然失笑:“满意,满意,这次着实不错,你继续说,爷还想听。”
“继续说?好,那让我想想,可是还能说些什么呢?”他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寿长生冷笑一声,“就这么难吗?你就真与我无话可说吗?”
百乐笙叹了一声:“也不是无话可说。可毕竟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如今你我也都长大了,也都有各自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意要做,我有我的进京路要走。很多事情,真的一时无从说起……”
寿长生:“无从说起?”
百乐笙想了想,又道:“那天……你能念及儿时情分舍命救我,我很感激。只是以后,还是千万不要这样了。乐笙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香官,也再不需要长生哥哥的保护。所以长生哥哥,让我们好好珍惜这段日子,我们好好相处,好好过。就当我们还在宿山,就当你还是长生哥哥,我还是小香官。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陪你做,你说好吗?”
寿长生眼中再次泛出震惊。
百乐笙:“……但若是日后,乐笙当真有幸获得进京的机会,我们也得好好道别。你不许再如此任性的抛下自己的生活非要跟我进京,也不许再说那些没名堂的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长生哥哥。更何况,我们有完全不同的路要走。我们是不可能永远像小时候那样无时无刻都在一起的,该说再见的时候,还是得说再见,您说是吗?”
寿长生震惊的看着他,一时无言。
此时又值夕阳西下。
风雨亭外的湖面波光潋滟,在落日余晖中闪烁着碎金一般的辉光。
百乐笙的双手搭在亭变的围栏上,长久的注视着那洒了金铝似的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寿长生就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看着落日的辉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耀眼的金边,一时失神。
“不过这也没什么~”
却听他又忽然开口:“来日方长嘛,等哪天我们各自功成名就,或许哪一天还会相见不是吗?到时候我们把酒言欢,岂不快哉?”
寿长生听完他这番话,先是无言,后是困惑,实际上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所以你说了那么多,就是嫌我碍事,怕我会拖累你是吗?”
百乐笙笑:“你怎么又当真了?”
寿长生:“……”
百乐笙:“但我说要与你好好过这段日子是真的。你不用装病,也不用任何借口,进京前的这些时日,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你喜欢,一直住在我这儿也没问题。就当是您这次舍命相救的报答了,您觉得如何?”
寿长生哑然了好一阵子,脸上万般情绪。
但最终万般情绪还是化成了一个拍板成交、照单全收的笑,“好,好啊,那再好不过!那我是不是以后都可以叫你小香官了?”
百乐笙:“可以。”
寿长生:“那你可否还像刚才那样叫我长生哥哥?我很喜欢听。”
百乐笙:“当然可以,只要是进京之前,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