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橘色的灯光已然亮起,为这座布满层层叠叠的多层楼的城镇点亮了一条明丽的光带。邻水的古城墙上灯火映在水中,一簇又一簇荡漾着波纹的光束逐渐向远处散开。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画板和水彩,费里真想把它画下来。
他单手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景观。
如果路德在这里就好了。以前,他最爱来意大利度假了。
费里西安诺这样想。
虽然传统意义上,这里也不算意大利的领地。
马耳他岛,这个地中海正中心的岛屿,在战后被从英帝国的御下移交给意大利。这里正是这一次三头同盟会议的召开地。
费里不知道为什么要将会址选在这里,据说是意大利、伊比利亚联盟以及土耳其这三国的领导人相互拉扯了将近两个月才最终达成的共识。诚然,在凉爽的秋季来到这座能时时吹着海风,将海色尽收眼底的小岛旅游,他是很开心的。
但他的顶头上司,意大利帝国的国家领袖加莱亚佐·齐亚诺似乎并不这么想。
费里将目光移回到谈判桌上,一旁身穿白色西装的方脸中年人正用两个手指掐着太阳穴,紧紧皱着眉头,另一只手的食指不耐烦地不停敲打着桌子上的几页材料。他不去看对侧已然从座椅上跃起,双手撑着桌面,瞪圆眼睛对他吼叫的伊比利亚人,但很明显,齐亚诺被这位盟友的无理取闹搞得十分厌烦。
“我说了,在苏伊士运河的问题上,没的商量。”齐亚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仍然皱紧眉头,他将声线压得很低,以盖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气,“我们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你们共享运河的使用权?”
“你们把运河占得太久了!”身着灰绿色军装的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科·佛朗哥此时已是面红耳赤,脸上的肌肉连带着鼻下的胡须都在抽动着,他继续吼道,“作为你们的盟友,我们凭什么要花钱用它?!”
这位伊比利亚的领导人将拳头狠狠地砸向石桌,惊得费里心口一颤,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靠向旁边罗维诺,用手挡住嘴巴,低声问:“哥哥,是这样的吗?”
“谁……谁知道呢!”罗维诺回答。
费里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这位他们兄弟再熟悉不过的亲人,对方小麦色的脸颊上挂着一抹红晕,向他们二人苦笑着,友好地眨了眨亮绿色的眼睛。
“如果你们给我们运河的无限使用权,我们会为此一次性支付一笔援助款。”梳着背头的男人拦下了火气越发加重的佛朗哥,他是伊比利亚联盟的另一位首领,葡萄牙人安东尼奥·萨拉查,黑色西装配上深蓝色的领带使这位相貌中正的政客看起来尤为严肃,他的面色十分冷静,“这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你们如果还不接受,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合作可谈了。”
“笑话!”齐亚诺的脸色瞬间涨红,双臂离开桌子,一边激动地用双手打手势,一边用力地咬着牙回击道,“意大利人在那里打过仗,流过血,我们控制运河有理有据!”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不得不停下略微喘了一口气,才继续,“现在你们想偷?三个字——不可能!这事没什么好谈的!”
“你们——”佛朗哥的嘴唇和牙齿都在打颤,费里隐约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他一定是要说什么很难听的话,但是随即便再次被萨拉查拦下。
葡萄牙人也站起来,但不似佛朗哥那样激动,他双手叉着腰,俯视着意大利一方,不屑地说道:“我们几十年前和你们结盟是因为你们承诺过,使我们免于暴政和拥有平等的地位,现在呢?你们和德国人没什么两样,高高在上,把我们当成德国的专员辖区一样!”萨拉查将手中的钢笔重重地拍在桌上,“这会,我们不开了!”
意大利方没有阻拦,只是沉默地让伊比利亚的人员从身边走过,离开会场。费里看着安东尼奥满脸无奈地被自家的官员带离。他不知道此时罗维诺是什么心情。
但是,他终于开完了长达几个小时的会议,距离下一场和土耳其的边境协商谈判还有两天的时间,他可以借此机会在这座小镇上四处玩一玩了。
想到这里,费里的面庞上立刻浮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拉起罗维诺的手臂,“哥哥,我们一会去哪玩呢?”
或许是由于玩得有点过火,在和土耳其方谈判的那个早上,费里根本没有听到闹铃声。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到了头顶。
他眯着眼睛,摇了摇仍在梦中的罗维诺,慵懒地唤道:“哥哥……开会……”
“别闹……笨蛋弟弟——”罗维诺含糊不清地答道,随后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嗯……既然肯定已经迟到了,干脆就——?
继续睡好了!
费里这样想着,将被角拉到胸前,这个季节的风带着些凉丝丝的惬意,阳光照在身上是刚好的温度。他侧枕着双手,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
那时半梦半醒的费里还不知道,会场发生大规模爆炸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马耳他的大街小巷,准确来说应该是传遍了整个世界。
费里得知这件事还是因为被电话铃吵醒,领袖齐亚诺亲自告知他,自己和土耳其总统都安然无恙。
“那么,是谁搞出来的爆炸呢?”费里西安诺用手指拨弄着耳边翘起的卷发,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还用问吗,我的傻弟弟!”一旁的罗维诺攥紧了拳头,“当然是那个土豆混蛋,世界上所有的坏事都是他们做的!”
“呃……”费里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没有应和也没有反驳。他早已习惯周围所有人都在仇恨着路德维希和他背后的国家,更无力去为路德辩解什么。
亚特兰特罗帕计划为意大利带来的灾难是德国人一手造成的,而路德也的确是这个项目忠诚的拥护者。
可是他又怎么好去怪路德呢?当年是他自己将国家事务完全交由路德来处理的,而当这个德国人判断出现失误的时候,自然会被人们指责是对意大利不负责任,甚至是利用了他们之间的恋情关系。
因此之后德意愈发交恶的这些年里,德意志以及路德维希本人被意大利人向着最糟糕的方向揣测,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除了一次次敷衍的笑容之外,费里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应对这一切。
包括这一次的爆炸。是不是德国人做的?路德又会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费里丝毫没有头绪。
“路德……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呢?”他低下头,浅咖啡色的瞳中略有些惆怅,轻声自言自语道。
当时的他满心都是和路德维希缠绵在一起的时日,根本没有去想马耳他爆炸案的影响会扩大到多么严重的地步。
从地中海三国之间的相互指责,最终发展到了意大利再也无法维持这个长期以来彼此猜忌的联盟的地步。
“三头同盟从今天起正式解散。”
官方电视台的转播中,齐亚诺领袖神色肃穆,严肃地为这个存在了只不到十年的脆弱同盟宣告了死刑。
“诶?就这样解散掉了?”费里正要将手中的一块披萨放进嘴里,突然听到了餐厅的电视中传来的突发新闻,停下手,惊慌地看着圆形餐桌对侧的罗维诺,“那哥哥和安东尼奥哥哥不就也没办法见面了……?”
“哼!谁在意那个混蛋!”罗维诺用力地跺脚,瞪大眼睛反驳道,又急忙将食物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再说了……只是阵营解散,还没有闹到……要断交的地步吧……?”
“啊,对啊对啊……我竟然给忘了……”费里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笑容立刻回到脸上,就如平日里一样,“那可真是太好了,哥哥!”
费里咬下一大口披萨,味蕾瞬间被浓郁的香气溢满。培根、肉酱还有芝士在刚出烤箱的热度下与面饼黏合在一起,这个味道无论吃多少次他都不会厌倦。
他真的很满足。
只是稍微有点羡慕哥哥罢了。
虽然平时几乎不关心国家的政治形势,但在为数不多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费里仍然感到隐隐的危险。
没有了伊比利亚和土耳其的助力,他们该如何应对强大的德国呢?
圆拱形的百叶窗完全敞开,秋日的风裹挟着地中海腥咸的味道向他扑来,夕阳下远处教堂的球形穹顶就像是一个硕大的番茄,果肉鲜艳欲滴,好像用手指戳一下就能淌出晶莹的汁水一样,
费里吞了吞口水,将下巴放在怀里的黄色短毛猫软乎乎的脑袋上,自言自语地说:“啊——作为敌人的路德,还真是可怕啊……”
“不过,没关系!总能解决的!”费里用两只手托住猫的腋下,将它举起来,不管这只小花猫如何张牙舞爪地挣扎,他仍然是一副眯着眼睛的笑颜,撒娇一样地说,“那就先吃点意面吧!”
或许是这份乐观真的感动了上帝,在他和罗维诺才将用番茄酱炒好的满满一盘意大利面放在餐桌上时,他就接到了齐亚诺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准备下个月去和美国人谈合作的事宜。
十一月的华盛顿比罗马要冷得多,费里下飞机时不得不将外衣拉紧,对双手呼出一口哈气。
在与德国决裂之后,意大利人已经数次来到这里,来面对自由国家组织外交团一张张不冷不热的面孔。
对方一方面希望争取意大利的倒戈以遏制德国人在欧洲的势力,但另一方面,双方毕竟是上一场大战的敌对国,更何况本届政府的大多人员都与墨索里尼时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美国政府需要做足姿态,至少要让民众相信,他们没有为了一时之利忘记了国家曾经蒙受的滔天耻辱。
当然,具体到费里西安诺和阿尔弗雷德两个人身上,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只是两个很普通的熟人,既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更没有仇恨可言。
费里明确地感受到了这一点,特别是在会前,他被阿尔弗雷德从会场里骗出来,偷着跑到了棒球比赛的现场的时候。
“呦吼!”拥挤的人群之中,阿尔直接从观众席上蹦起来,向空中挥拳,“终于从那个沉闷的地方逃出来了!啦啦啦啦啦啦啦……”
阿尔弗雷德一边哼着几乎已经不成调的曲子,一边左右扭着身子。丝毫没有注意到笑得有些尴尬的费里西安诺。
“啊……我们这样好吗……?”费里摸着后脑勺,“我还以为,把会翘了跑出去玩是只有我才会干的事呢!”
“哈哈哈哈哈,有什么关系嘛!”阿尔张大嘴笑着,费里甚至能看清他最里面的一颗牙,“陪着大人们一起开会实在是太无聊了——”他刻意拖长了音调,坐下来用手托着下巴,仿佛在想象如果此时坐在会议室里该有多无趣,“要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几个小时,还不能提出自己的想法,简直就是折磨!还是我们这些人一起更加自由自在……”
说到这里,阿尔的音调突然降下来,两个嘴角也逐渐收起,眸中光点闪动,像是一粒星子快速滑落。随后阿尔的脸上勾出一抹笑容,带着些苦涩,他拿起大号的可口可乐杯,将吸管放在嘴里,看向球场的方向假装满不在乎地说,“还真是稍微有点怀念和亚瑟他们一起开会的日子,分明那时候一直在打仗……”
费里西安诺当然能察觉到阿尔隐隐的心痛,他在想念亚瑟,而且肯定已经想念了很久,久到刻在了他的潜意识之中。一阵酸楚涌上费里的心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同病相怜吧……
费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关系没关系!跟你说个秘密哦,路德之前跟我抱怨过——”费里西安诺将身躯挺直,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路德维希板正的表情和低沉的音色,“‘亚瑟对我只是表面上的服从,实际上每天都想着重回美国人的怀抱’,所以呢——”他重新回到之前笑意盈盈的状态,“说不定哪天你们又回到同一边了?”
“嘛……就算之前是这样,现在亚瑟也是全心全意地向着德国人了……”费里没有想到自己的宽慰非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令阿尔弗雷德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阿尔略带惆怅地望着赛场上的比赛,一下又一下咬着塑料吸管,“……那两个家伙现在可亲密得不得了。”
“诶??!”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直击费里西安诺的心口,他立刻慌张得从座椅上跳起来,咬着下嘴唇不安地问,“有……有多亲密……?”
美国人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带给费里的困扰,注视着身穿白色棒球服的运动员的奋力挥掷棒球的动作,将暗红色的饮料经由吸管吸食到嘴里,心不在焉地摊开一只手,“亚瑟为了那个德国佬拒绝和我合作,还在电视采访里说我的坏话。路德维希也向我示威,说亚瑟什